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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臨城下。

亨利遙望遠方,無際的大地被一片黑鴉鴉的頭顱佔據,一動不動的,只有林立的旌旗在風中招搖,兇猛的虎徽在嘲笑、在咆哮,矮小卻巨大的投石機也彷彿在挑釁他們居高臨下霸主,這個國家唯一的王者。

哼,烏合之眾,何怕之有!

「父親大人,這就是他們的力量了嗎?」

他的兒子低聲問道,神情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若不仔細看,還真的看不出來,他畢竟只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啊。

「噢,亞伯拉罕,我親愛的孩子,不用擔心。」亨利道:「你看到他們的堅強,他們的果敢,那是因為你還很弱小,真正的強者,會看到對方的膽小,並設法挖掘他們的怯懦。」

亞伯拉罕,意取『多國之父』,由亨利的妻親自為她的孩子命名。

他們不是希望孩子成為眾所景仰的神,或是出類拔萃的人上人,而是希望孩子能走出自己的信仰,成為自己的神。在這個戰亂的國度裡,再也沒有比成為自己的神更加困難的願望了。

尤其,亞伯拉罕極有可能繼承大統,為這個世界的戰亂劃下句點,屆時,他們親愛的孩子,將更無法實現這個願望。

高處的寒冷只能獨嚐。

制百官,亦受制百官。

王者沒有自己,只有國家。

「看著吧,亞伯拉罕。」亨利低下頭看著他,「看看他們如何嚎叫,如何被命運踐踏,如何悔不當初。」

亞伯拉罕仰著頭,看到父親一米九的身高偉岸如山,頭盔下露出一截金髮,像太陽一樣閃耀,微微彎曲的身子給他遮擋去太多天空,亨利渾身煥然的自信,讓他登時啞口。

他知道父親已經準備好了。

只見亨利直起身子高舉左手,然後揮下!

轟──轟──

城門得令朝二側開啟,門軸摩擦,發出沉重刺耳的甕聲,直至完全開啟。

然後,亞伯拉罕看見了,豎立虎徽的士兵們在騷動,整齊劃一的陣列開始扭曲、變形,逐漸在後退。

他幾乎可以清晰看見士兵露出的驚恐表情,不知道城下究竟藏著什麼物件,讓一夜之間包圍重要關口的士兵們驚嚇至此。

然而就他所知,國家在戰事甫起之際便不斷出現叛國者,領有軍權的將領紛紛倒戈。迫於形勢,他們不得不戰,扣除被分散的兵力,他們只是在城內佈置了略遜敵軍一籌、或者短少更多的兵力罷了。

「父親大人?」

就這點兵力,如何能讓他們這般驚恐?

亨利沒有回應他,勾起嘴角,左手又一次瀟灑起落。

吼──!

城內的士兵齊齊發出一聲如雷爆吼,如獅咆、如龍吟,僅此一聲,如雷貫耳,天地都為之震動。

接著,又是一聲,再一聲,每次都喊到心坎,吼得亞伯拉罕心臟都麻木了起來。

他不由揪緊胸襟,確認心臟是否還在跳動。

直到天地又恢復到只有風聲的寧靜,亨利才又次開口:「下去吧,亞伯拉罕,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對你來說還太早了。」

身首分離,四肢飛散,橫肉遍野。

腦漿,臟器,尖叫,血氣與煙硝混雜的臭味。

除此之外,每個戰場上回不了家的孩子背後都有個哀泣的母親。

這麼小的孩子,不適合太早領悟戰爭。

亞伯拉罕點點頭,由著士兵領他下去。

從戰爭開始到結束,亞伯拉罕沒有再回到過城牆之上,他被保護的很好,幾乎聽不到外面的動靜,別說士兵們的慘嚎與兵器的碰撞聲,就算偶爾發出的巨響傳到這邊,也已經小的壓不過蚊吟。

虎徽敗走。

亨利大勝。

亞伯拉罕一直不知道這場戰爭怎麼贏的。

想問,又不敢問,他知道這一定十分血腥。

好幾年後,亨利的鬢髮已經有些泛白,但氣度有增無減,把兒子喚到常待的文房,聲音依舊威嚴冷肅,「那次的戰爭,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嗎?」

亞伯拉罕站在案前,道:「敵我各半。」

可就事實上而言,我軍的犧牲遠比虎徽犧牲得少。虎徽有援軍,後來相差的兵力竟足有五十萬以上,可他們以十五萬兵力對抗壓倒性的虎徽,依然戰勝。

亞伯拉罕是後來才得知的。

十五萬與五十萬的一半,自然是虎徽犧牲的多。

「知道戰勝之法了嗎?」亨利問。

亞伯拉罕低下頭,想了想。

城內士兵與城外士兵的差別,在於精與不精;後者士兵多徵自邊關人民,邊關物資匱乏,生活不便,屢受外族進犯,導致民不聊生,不論亨利如何整頓邊關,依舊民怨四起。虎徽原是我國王親貴族,覬覦王位多年,深知邊關地帶需要的是什麼,便是抓住這點攏絡邊關民心,因而虎徽大多是邊陲民族聚集起來的民兵。

可虎徽想得到的,亨利又何嘗料不到。

他們都知道邊關需要的是什麼,亨利不給,自有不給的理由。

而前者是王城的禁衛軍,受過嚴苛訓練,不論技術、速度、爆發力或持久力都是拔尖的,是士兵中的菁英,國家安全的棟樑。

亞伯拉罕道:「民兵對上精兵,優劣立辨。」可亞伯拉罕也明白,兵就是兵,以民怨之力反撲的力量尤其大,應該不至於慘敗成這樣。或許他還漏了一點,「而虎徽面對數量相對少的禁衛軍,竟然大意了,這才大敗。」

「不錯。」亨利道:「再者……他們長途行軍至此,一路徵糧,燒殺不忌,兵紀渙散,亞伯拉罕,你可知道,他們搶掠之處有沒有可能是自己的家鄉,或者是心中所嚮往之地?」

「……」亞伯拉罕沉默。

亨利所言是有可能的,虎徽的士兵多只是為了餬口飯吃才從軍,他們也是我國的人民,不會希望看到國家血流成河,那違背了他們的本意。

「士氣低落的軍隊如何戰勝純粹為國的精兵?」

自然是無法。

亞伯拉罕卻不明白,「邊關的人民吃不飽,我們為何不讓他們吃飽?」

如今國富力強,餘糧充沛,亨利不是給不起,又為何不給?

亨利哼笑,搖了搖頭。

邊關人民一如城內人民耳聰目明,並非殘疾之士,有地可耕卻不耕,無端給予,會生生將他們寵壞的。再者,亨利也不奢望冬季來臨的凍土可以結出個什麼果子來,因此會在冬季來臨前例行放糧,只是各地貪官污吏實在眾多,糧一發放,層層剝削,到人民手上時只剩穀殼。

就算不是殼,也多發了霉。

懶惰的人民、污穢的官吏,就各方面來說,「他們永遠吃不飽。」

這便是亨利不給的理由。

結果就在亨利頒布一道指令後,被覬覦王位的王親逮到了把柄。煽動由上而下,迅速蔓延,知道茲事體大的王族們逃的逃、躲的躲,不逃不躲又擁兵的就像這樣造反了!

亨利心裡直罵,造反個屁!老子是幫你們懂不懂啊?

反正邊關就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既不耕田,就畜牧啊!到時有奶喝,有肉吃,有毛皮可以賣,只要在冬季來臨前風乾糧食,根本餓不著肚子,一舉數得!

結果你們居然給我造反!

若不是王者受制百官,他還真想幾刀子把那些貪官都給砍了!

不過想歸想,造反已成事實,他就不能輕易放過,這才攜子親征。

亨利已經用最大的力量壓制虎徽,親征是,威嚇也是,盼速戰速決,結果還是折損了這麼多子民。

亨利無法言喻,心痛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憤怒與痛恨。

先王同他說過,臣民把江山交給國王,那是因為他們純粹的相信國王會給他們好日子,那種純粹已然近乎「理所當然」。而國王要回應臣民,就得全力相信自己作得到。

有臣民才有國王,若無法治理好一個國家,那就是「暴君」。

他憤怒為王卻力量微薄的自己!他痛恨成為「暴君」的自己!

太多事,從先王到亨利,都沒能改變。

「亞伯拉罕,在我有生之年,也許無法改變現況……」

不過,總有一天可以的,亨利想。

他獲取了先王的治事之道,那亞伯拉罕,也將繼承他的一切。

然後,成為自己的信仰、自己的神,走出自己的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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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iterature200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