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月光還朦朧。昏暗的巷子裡,亮起的路燈燃起光線的影子。

我還在思索,她即向我走來,遠遠的像一短暫的純潔。

 

看著她走路的模樣,臉上淺淺的那抹微笑。

讓我記得高中一年級的時候,有一個女孩也一般的如此對我微笑。

我們相愛,我每天等她下課,就算她在全校憧憬的儀隊社練習到晚上,我坐在遠處看她練習,看她帶著微笑閃耀。

我們擁抱,記得她香香的,像是衣物柔軟精一般,乾乾淨淨的香味。

我們親吻,那是我的初吻,在保健室她因為頭痛我陪伴她,看著她休息如此安詳的臉孔,心中暖暖的湧起想要一輩子保護她的衝動,於是我低頭親吻她,甚至羞怯的舌頭伸進她甜甜的嘴裡,她遲疑了,但我們始終擁有了第一個吻。

我們爭吵,為身邊來來去去的妒忌,那些女孩她看不順眼,那些男孩我看紅了眼。

 

就如同大多數的高中純純愛戀,上了大學就分道揚鑣,我們不例外。

 

如今這個她向我走來,我擱著被埋葬的初戀。

 

轉眼她走到我面前,怎麼了,她問。

沒事,我默默將安全帽遞給她。

去哪,她笑盈盈的跨上機車後座。

不回應,風吹的眼睛刺痛,我不明白她怎麼能帶著隱形眼鏡一整天而不乾澀。那簡直是人類為了迎合審美觀的作物哇,我們都被迷思困惑,如同愛情。

不過事情走到這個地步,我不明白她的種種行為或習慣已經太過繁複了,如同糾結的絲線,一亂了掉舊找不出糾結的源頭,悄悄的蔓延成為一種無以言喻的徬徨。所以近日來我學會寧聽,然後接受。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支離破碎的愛情,我想她濃妝表面下也是心知肚明的。

環抱著我在坐在後座,她如同平常時嘰嘰喳喳的講著,加上如今聽起來有些虛弱的嗓音,今天老闆對我好兇喔,他要我加班接一個需要比較多小姐的case,可是我今天已經很忙了,他居然還說要扣我年終真是過分耶!

講著講著講著講著講著,我想回應些甚麼,但卻感覺聲帶喪失言語的力氣。

 

當初認識她是在一家頗有名氣的酒店。我陪同朋友參加慶祝生日派對,在酒店裡除了唱歌,熱舞,酒醉,還有嫖妓。

那時的她還乾乾淨淨的剛進酒店,還是傻傻一個女孩子。雖然年紀輕輕但臉上濃妝艷抹的,令人想將那些妝卸掉,看看她純真的如同天使的臉龐。

我記得那天在酒店裡,是她的大眼睛,粉紅色桃色的眼影不斷閃過,遠近重複不間斷的播放。我想是醉了吧。但她紅紅眼神裡的堅強,抑或是偽裝出來的堅強,令我心疼不已。

那晚我載她去兜風,騎著我從大學時代老舊的深藍偉士牌,帶她去看星星。

她告訴我她生長在一個小時候媽媽就紅杏出牆跟著別的男人跑了,爸爸獨立扶養長大的家庭。而爸爸五年前過世後她便帶著僅有的家當到大城市找媽媽安頓。媽媽則安排了這份工作給她,猶如歌舞女的工作。

 

我想保護她,我對自己這麼說,於是我低頭親吻了她。一個在星空下的吻。

之後的日子,我們不只看星星,

我們看日出,我們看流星,我們看海,我們我們我們我們我們我們。

 

門當戶對。

母親告訴過我,門當戶對並不是歧視不同身分的人。而是因為價值觀和生活環境以及習慣的種種相似,會使兩個人相處起來更為融洽順利,更了解對方。

我是個刺青師傅,她是酒店小姐。照常理來說應當是門當戶對的吧。

但我卻沒辦法了解她,或是我不曾真正想要去了解呢,我不知道了。

她總是瘋顛她玩樂,我漸漸沉默我孤單。每晚看她帶著因為過度的派對飲酒做樂,疲倦而尚未卸掉的妝時,常懷疑那個我一見鍾情的單純卻帶著韌性的大眼睛跑去哪裡了,是否只是那天因為喝醉而出現的幻影罷了呢。

剛開始,常常下班時她醉醺醺的回到家裡(我們的家嗎,我不知道),身上還帶有著許多男人的古龍水味,氣味重的使我憤怒,我憤怒,我瘋狂,我瘋狂的怒吼謾罵,用盡一切力氣羞辱她傷害她,而她用她手上可及的所有物品丟擲我捶打我,然後她開始哭泣。

我們激情的做愛,那種深刻卻安靜的,簡直像是要把對方刻在自己身上,像原子間試圖創造出新元素般用力的碰撞,與結合。但是到最後仍然徒勞無功,我們才明白性愛不會是解藥,也不會是感情間的潤滑劑。

終究我漸漸失去熱情,失去暴躁的理由。她依舊每天哭喊追打著我,問我為什麼都不罵她不吃醋不生氣了,我靜靜的閃躲,任她擺佈任她哭鬧。像朵失去滋潤的玫瑰,我們一天一天枯萎,我知道盡頭不遠的,只是我們都沒有勇氣去結束,但事實上更沒有勇氣繼續。

愛情不是用來折磨的。但我愛她,我愛她嗎?根本不知道愛是甚麼,我要怎麼愛她,而她更要怎麼愛我呢。佔有她之後,我只學會了放手,並不懂怎麼緊握。

 

現在的她依舊斷斷續續的在偉士牌後座說著話。

我打斷她試圖找話題的努力,我說,要不要我幫你刺一個紀念。

沉默,那沉默的長度足以讓我們都明白,那將是個分別的紀念。

 

少了甚麼,她問。

少了愛情,我說,或從來就不是愛情,我不知道。

她將頭靠在我肩膀上,像她以往如孩子般抱緊我,依偎於我的那樣安心。

我感覺襯衫後面濕了,我不願去想像那是汗水,或是淚水。

 

凌晨兩點半,刺青店裡熙熙攘攘的人潮,這家店是我兩年前靠著四處拼命打工和拜師學藝所存下來的儲蓄才承租下來的刺青店。以藍色為主軸,深淺不一的藍,我最為喜歡的顏色。小小一家店面而牆壁上盡是我一筆一畫用經驗,塗塗抹抹而畫出燦爛耀眼,各式各樣的圖樣。可供顧客參考或比較用。

 

老闆怎麼至個時候來了,今晚排班的同事訝異的說。他全身上下無一處無刺青。他總是說他造訪一個地方就會刺一個青,但我和其他同事則認為,多擁有一個女人就多一個刺青。

來幫她刺個紀念。我指著身旁的女孩,蹬著粉紅色細跟高跟鞋,眼神凌亂渙散。

忍不住心疼了起來。不行,我告訴自己,不行哇,沒有愛不離不棄多殘忍。

 

我消毒準備著器具。

想好了嗎,我故做輕鬆的問她。

不知道呢,她默默的始終低著頭。

那先說說顏色吧。

我想要當你最喜歡的天藍色。

我的心又疼了起來。順著她低著頭的眼光看過去,有一隻小小的壁虎在地上奮力的爬著,像要掙扎的逃離甚麼,或渴望甚麼。

我隨即被漩入回憶的片段,想必她也是吧。

還記得那隻小壁虎嗎,她眼睛紅紅的問。那是因為有些微醺了嗎還是傷心的淚。

當然還記得,看妳傻傻的樣子,我硬擠出個微笑答著,哽咽著。

那就幫我刺上一支可愛的壁虎吧,天藍色,像你永遠會疼愛我似的,她落下一滴淚。

 

還記得那是一個安安靜靜炎熱的夏日午後,全世界都被融化了。

那時的我和她,並肩站在一個老舊的騎樓下躲著太陽避暑,好似我們是世界上唯一的寧靜小角落。當時我們差不多要各自上班去,在騎樓下喝著冰冰涼涼的星冰樂當晚餐,而她則被我摟在懷裡吃著怎麼吃永遠都吃不膩的豐仁冰。

欸欸妳看那邊有蜥蜴耶,我摸摸她額頭比著不遠處草叢上的蜥蜴。

在哪在哪,她呆頭呆腦的左看看右看看,但就是看不見。

在那裡呀!我莞爾笑著。

一直到蜥蜴都咚咚的跑走了她還是傻傻的找著牠的影子。

妳很傻耶,我忍不住親吻她。

蜥蜴長得那麼像壁虎嘛,哼哼,她嘟嘴不服氣的模樣令人想用力擁入懷裡。

 

那是我們擁有過少數平凡快樂的時光。

 

帶著回憶,我楞楞的刺了個小小隻可愛的壁虎在她的右鎖骨上,輕輕撫摸著,記憶著,那是我最喜愛親吻她的部位,每當我親吻她那裡,她總會格格的笑。

牠會保護妳不再讓你傻傻的,我捏捏她的手說。

其實我今天把酒店的工作辭掉了,她淡淡的說,我想說這樣我們就不會一直吵架,我可以找別的工作,專心的陪你愛你,不會喝酒喝醉,我們都不會再受傷。

搖搖頭,我說,我們的失控不是因為工作,我們是失控的。

是嗎,她說,並轉身往門外走。

謝謝你,她笑一笑,是心碎的那種微笑,我走囉。

不用多詮釋甚麼,有時候離別,是簡單的。

擁有太多情緒卻無法說出口的時候,離開是最簡單的。

 

她離開後,我在我的右手食指尖刺上一白色的無限符號。

我想我將會永遠記著她純潔,永恆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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