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回到過去,你想回到哪個階段?』

嚴肅的聲音在空盪的室中起伏。

『它』──一只放在桌面上、頭上生著貓耳的白色手工布偶在問他,如果可以回到過去,想回到哪個階段。

甫出生時,學齡前,十五歲那一年,任何一個有生之年;或者,在某件事還未發生前,在某句話還沒傳到耳裡前,在自己還沒成為那樣的人之前?

心裡的聲音響起了,並付諸於口,「我想回到學齡前,那時我還是最純粹的我,我只是個我,不用扮演別人眼中的我!」

「我想回到四歲那年,也許再小心一點,我就不會失去我的左腿。」

「我想回到高中那年的暑假,如果我能更堅持下去,也許不會離理想這麼遙遠!」

「我想……我想……」

說到最後,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回到哪個階段。

無數次,無數次。

它彷彿笑了,雖然事實上並沒有,『然後,在同樣的時間軸下,你回去了,回到想回去的那個時空下。』

是,他回去了。

接著,他勢必遭遇同樣的人;也許是親人,也許是朋友,也許是僅僅知道名字的不熟之人,也許是某個路過的陌生人。

再後來,會怎樣呢?

『發生同樣的際遇。』

「不,那回去有什麼意義?」他煩躁的耙亂頭髮,眉頭都皺了起來。

『這不是理所當然嗎?』它站起來,在狹窄的桌面上來回踱步,最後停在他眼前,彎下腰,對上他的眼睛,『同樣的時間軸下,只會發生同樣的際遇。』

「該死的!所以我還是只能當個斷腿的?」

『喔不。』它神秘兮兮伸出虎斑色的貓掌,搖了搖,『你也可以不用當個斷腿的。』

他的眼神綻放出希冀,激動地把它攥在雙手裡,劇烈地晃動,「真的嗎?快告訴我怎麼做!」

它哼哼二聲,『還不簡單,跨越時間軸。』說著,它身子一扭,極其滑溜的掙脫開來,『不同的時間軸自然有不同的際遇──不論人事物。』

「不論人事物?」重複了次末尾,他感覺越發迷糊了,「有可能該存在的反而不存在了嗎?」

『是。不同的際遇造就不同的結果,好比如戰爭、禍害,諸如任何可能讓某樣『存在』消失的際遇,但是在『存在』消失之前,他肯定存在過。』它背過身子,白色的尾巴末梢有一撮紫色的毛,略長,看起來蓬蓬的,很是招搖。

他去抓,幾次都沒成功,就放棄了。

這時它又轉回身子,長長的尾巴順勢掃過他的手背,落下一道不深不淺的痕跡。

「Oh!」他委屈地控訴,「你做什麼!」

漫不經心地看著那道紅痕,它的貓掌抵上他的鼻子,『這是教訓。』

「……」教訓什麼?剛才他連它的身體都抓住了,尾巴卻不能碰?「你這個……」

『仿造數年前某動畫製成的貓布偶──你想這麼說,是吧?』它輕哼,補足了他沒來得及說完的話尾。

他氣結。

『你很用心,連那隻貓的特徵都給縫上去了。』它甩動尾巴,波浪地晃,一圈金環正不上不下的扣在那蓬紫色毛的上方一點,『你剛才差點把這東西給捏歪了!』

「歪了就歪了,不就是鐵絲做的嗎?歪了掰回來就是。」

當初為了逼真,他從母親的圍裙綁帶那裡偷裁了一節,還特地塞進鐵絲,方便固定。

『若我說,這個被你掰來掰去,掰得快斷的金環會是讓你回到過去,或者跨越時間軸的關鍵呢?』

「你說這東西可以跨越……平行時空?」他知道它說的『時間軸』指的是平行時空,但要跨越,難道沒有風險?

他指指金環,顯然不信。

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它淡淡回答:『嗯哼,行的。跨越時連組織都會重新架構,你的斷腿也會回來,還是新鮮的。但風險也是有的。』

「那是?」

『在不同的時間軸……也就是不同的平行時空下,你有可能,遇到另一個自己。』頓了頓,它與他對視,黑色的眼珠子倒映出一張憔悴的臉龐,『那是──不能遭遇之人。』

「不能碰到……另一個自己?」為什麼?

『你真笨。』它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在同個時間軸回到過去,就像倒帶,同樣的人事物將必然重複經歷,所以你必定只能當個斷腿的;可一旦跨越平行時空,你本身就是個『異物』般的存在,是入侵者。』

他愣了愣,「我會被那個時空的自己……」

『排除。』它接下去道:『單看誰的實力堅強,或許你可以取而代之。』

他不想聽或許,他要肯定的答案,「事實上,我可以嗎?」

『天知道。』它不負責任的說,一屁股盤腿桌面,雙掌撐在膝上,『如果那個平行世界的『你』已經不存在,那是最好的情況。』

不用與另一個自己競爭,當然最好。

『新的物件、新的人事物,連自己都組織成新的,你將在那裡重獲新生!』它跳起來,抬起單腳,輕快的轉了一圈,『完美!』

「……」

『心動了嗎?』

「讓我想想。」

『想吧,仔細的想。』它狡黠的一屁股坐在他平放桌面的手背上,毛茸茸的觸感搔得他有些癢,但沒有抽回來。

他真的在想。

回過神來,它已經斜斜地歪倒在桌上。

「喂?」

它沒反應。

「喂!」他聲音大了些,索性抓起它的紫色尾巴毛,屁股高高翹起,便被提在了半空中,雙掌軟弱垂下。「別裝死啊!」

它仍然不動,無論他怎麼搖晃它。

它,好似始終就只是貨真價實的貓布偶,不曾站立、不曾說話。

時空、時間軸、跨越平行時空……什麼的,都是場夢!

回頭,明亮的窗有太陽照射進來,嫩黃色的窗簾被風帶著舞動,他的房間依舊除了張床與桌子,什麼都沒有。

「什麼啊……」他一抹唇畔,便感覺有些微冷的濕潤殘留,是口涎。「竟然只是習慣不良的睡了一覺?」

他不自覺的鬆開手,讓它啪地掉在桌上,形成五體投地的姿勢。

時鐘滴滴答答的前進,定時作響。

鈴鈴鈴──

他忙去取消鬧鐘,然後迷糊的搖晃了下腦袋。

禮拜六嗎……「真討厭。」

 

他離開了房間,桌上的貓布偶依舊趴──

喔不,它正坐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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