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產生美感。

從學生時代開始寫作起我就不斷強調這一點,在〈摩托車之旅〉中,那位毅然退出三角戀的男主角,展開了一段機車環島之行,最後,他看見一台貨車車箱上漆著紅色的警示字眼「保持距離,以策安全」;他瞬間頓悟,洞悉了事情的始末,脫離青春的迷亂風暴,成就自我的傳奇……

那篇小說掠過了我的腦海,浮現在我的心頭,難得我再度浪漫起來,那是三十年前的事,如今,活在西元2037年的我,已是個五十歲的老朽大叔。之所以忽然多愁善感,主要是由於海的緣故。

在我面前是一片藍色的海,精確地說是土耳其藍,藍色之中帶著向天飛升的輕盈感,而非如深海般憂鬱的靛藍。

距離產生美感,還是這句老話。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海有如此美麗的顏色,我一生都住在台南,鮮少出外玩,而在嘉南平原所見的海灘,由於太過貼近、太過污染,總之顏色都不好看。無法與我目前所處的台東,沿著山勢所俯視的這片蔚海相比。

海水的顏色,取決於海水對陽光的吸收、反照與散射。陽光中有紅、橙、黃、綠、青、藍、紫七色複合而成,這七色光的波長長短不一,紅光最長,紫光最短。我何其有幸,身處在一段海水濾除了所有雜色,呈現最美海岸的距離。

「不愧是推理小說大師柯席林先生,您說的科學原理,您設計的邏輯謎題,我一點意見也沒有。」列車長余強雄說,這個高壯的中年人看來真是我的書迷,不只擁有我最暢銷的《驚懸幹探闕威佛》系列23冊作品,連我最早在報刊連載的短篇〈安平終結者〉他都有收藏,我簽名簽到狀似柏金森氏症般手抖。

「過獎了,這不過是『職業道德』罷了。」身為一位推理小說家,我對物理、化學、邏輯都有一定程度的涉獵;一方面也是拜那些冷硬派書迷的指教所賜,他們死守推理小說法則,要求公平、挑剔謎題、講究詭計……有時候,我真想反問這些讀者說,嘿!你知道什麼是最好的詭計嗎?最好的詭計就是──

這時,貴賓招待室的門被粗暴打開,一個身著藍衣的鐵道員走了進來。

「典禮要開始了嗎?大師,我們先去參加剪綵典禮吧!剩餘的小說,我們上了列車再簽。」列車長帶我步出了落地窗圍環繞的貴賓招待室。

「真的沒有問題嗎?」臨行前,我問了強雄列車長這個問題,反應我的擔心。雖然說台東的天氣大好,然而,我看著遠方的烏雲……據說花蓮已發布了豪雨特報,唉,台灣的水土保持太差,蓋了太多的高爾夫球場,現在只要一下雨,土石流可就沒完沒了。

「安啦!東鯉龍號絕對妥當。」強雄說。

我拄著一把柺杖傘穿過地下道,踏上第二月台,一列純白列車立刻奪走我的目光,它的車頭是有如鵝首一般的流線型。記者與公關人員把我簇擁到了車頭前,我看見一道高掛的紅布條,上頭寫有今天的活動名稱:「東鯉龍號特快車啟用典禮。」是的,這就是我前來台東火車站的原因。上個月我參加了交通部舉辦的「東部新購傾斜式特快車命名比賽」,為鐵路局新購置的傾斜式特快車命名,這款將使用在台東台北往返的TEMU3800型傾斜式特快車,特色是最大傾斜角度達到12度,能在鐵軌彎道中以150公里的高速行駛,無懼東海岸彎彎扭扭的鐵道,未來台北到台東只需三個半小時。為了突顯臺灣東部山海特色,以及增加此車的知名度,交通部特地辦了這個命名活動,優勝者將獲邀參加列車啟用典禮及擔任首譽車長。

東鯉龍號這個名稱便是我取的,台「東」名勝「鯉」魚山加上魚躍「龍」門的吉利典故,東鯉龍號賦予了傾斜式特快車騰飛直上的不凡意象。此名一映入眼簾,將瞬間喚起民眾對東部美景、新式快車、古傳說生物的所有記憶。勢必刺激搭乘率,掀起東部觀光波瀾!我非常滿意這個名稱。雖然在專家評選階段,東鯉龍號沒得到最高分,但在網路票選階段得到了第一名。專家解釋說,這可能是小孩子誤以為東鯉龍與卡通《神奇寶貝》中的角色暴鯉龍有關而胡亂投票所致。

真會扯的專家!真是令人不屑(事實上,我是受公關公司之邀參加這項比賽的,他們告訴我,只要我參加,就極可能是優勝者)!

算了,我也不跟他們計較,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世間能有幾人能擁有一列專屬於自己的火車呢?我享有終身免費搭乘的權利,而且將擔任首趟旅程的榮譽車長,列車長余強雄將擔任我的助手。這時,他將他那硬挺的藍色車長帽遞給我,我看著上頭的青天白日勳章以及台鐵標誌,心情激動戴上,黑色的帽沿遮住了濕潤的眼眶。

我與交通部長及台東縣長等官員合照並完成剪綵的瞬間,一支支麥克風很快朝我穿刺而來,這些記者非常粗暴,且非常無知。

「阿伯,你平常是做什麼工作?」

「中獎了心情怎麼樣?這是實力還是矇到的?」

「東鯉龍跟暴鯉龍是什麼關係?」

就在我快要腦充血拿拐杖傘鞭撻這些狗仔之際,一位身上香水味四溢的套裝女郎摟了我一下,並順勢向前橫亙在我與記者之間,她面對鎂光燈展露著自信與美麗,大概是承攬此項活動的公關人員吧,她咆嘯道:「各位記者先生小姐,今天東部傾斜式特快車的命名活動優勝得主終於誕生了!東鯉龍號特快車的命名者不是別人,正是名作家柯席林大師,大師最有名的作品都跟車有關,比如〈摩托車之旅〉、〈摩托車之旅part two〉、〈摩托車之旅part three〉、〈電動車之旅〉……所以說大師獲得優勝實在是實至名歸呀!非常謝謝大家前來採訪,大師待會將會擔任東鯉龍號的榮譽車長,搭載參加本次命名活動所抽出的四名幸運乘客,由台東行駛直達台北,完成預計三小時三十八分的東鯉龍號首發之旅。謝謝各位記者,接下來的活動,就由我們四海公關公司負責。」

這位小美女語畢,按下了耳邊無線耳機的通話鈕,一群黑衣壯漢立即把記者們向外驅散。接著她轉向了我,我這時才看清楚了她,她的臉蛋極小嘴唇立體,對著我俏皮一笑說:「大師您好,抱歉讓您受驚了,我叫艾比,是這個活動的負責人,接下來,就請您好好扮演車長的角色,帶領我們出發吧!」

在強雄的提示之下,我走到了月台與列車的交界,確認了沒有乘客要再上車後,我吹響哨子,與強雄、艾比進入東鯉龍號車頭,所有電動門關閉,這趟東鯉龍號首發之旅正式展開。

「請。」強雄請我坐上了列車長駕駛座並解釋著。「大師,其實這次的駕行程大致都由電腦程式設定好了,至於旁邊這根控制桿,可以用來調整傾斜式電車的傾斜角度。」

「喔?不是說傾斜角是12度嗎?」我問道。

「嘿嘿,就像法律規定速限100,車廠還要作極速300公里的汽車道理一樣啊!」強雄露出曖昧的微笑,「有時候誤點太嚴重,或者待會您想體驗一下飆速的快感,可以……」

「詰詰!」我會過意後,點頭笑著。

「大師,請用頂級的貓麝香咖啡。」甜美的聲音再度出現在我身旁,艾比端來兩杯咖啡,我接過一杯後,她拿著盤子轉向強雄。「叔叔!請用。」

「叔叔?你們兩認識嗎?」我對著強雄與艾比問。

「啥?」強雄愣了一下,與艾比互望。

艾比笑著說:「我們算認識吧,為了這個活動,我已經跟余車長接洽過了幾次,所以我才叫他叔叔啦!」

「嗯,是這樣沒錯。」強雄附和道。

「喔,原來如此。」我說,「我只是覺得你們互動很溫馨,簡直像父女似的。」

「呵呵呵!」艾比像銀鈴般笑了起來,最後補了句:「是這樣厚?」

是這樣厚?

這個回答令我也笑了,我發覺她講話有「台中腔」。

隨後,艾比拿出了DV,拍攝強雄向我講解列車上種種裝置的過程,忽然,代表三號車廂的指示燈亮了起來。

「這代表有人按了服務鈴。」強雄說,「本來這時可以請副車長或清潔人員過去看看,然而因為這趟旅程很短,所以並沒有配置多餘人力。車上只有四個旅客和我們三個……我們可以先用顯示器看看三號車廂發生了什麼事。」

液晶螢幕上出現了車廂的畫面,有一位老婦人眼睛看著螢幕,又不時跑去按服務鈴,而車廂中還有另一位女乘客,看起來不像是台灣人,似乎來自東南亞一帶國家,這位乘客佇立不動。

「不對喔!」我切換車廂數算了一遍,發現共有五個乘客……多出了一個?我說:「走!我們順便去驗票吧。」

第一節車廂是一位短髮女士,年約四十歲,穿著剪裁合身的洋裝,露出美麗的小腿,膝上擺著筆記型電腦,同時講著手機,看來業務相當繁忙。她看到我後淺淺一笑,很快結束通話。

「您好,咳──」我清了清喉嚨,「歡迎您搭乘東鯉龍號,我是列車長柯席林,麻煩讓我驗一下您的車票。」

「好的。」她掏出了車票給我,這張特製的車票上頭灑滿金粉並護貝起來,且寫有乘客的名字。

「劉永芬小姐。」我唸道,並把車票還給了她。「生意很忙喔?希望您盡情享受這趟旅程。」

「謝謝,我真的很喜歡旅遊,尤其是坐火車,所以我才會參加這個活動,還特地請假來玩,但委員這個會期很忙,所以我雖然出來玩,還得要隨時工作。」

「委員?」這個名詞引起了我的好奇,一問之下,才知道劉小姐是J立委的助理,J立委是桃園縣相當有名的一位立法委員。

「車長,您很眼熟……啊!您是那位有名的作家闕威佛對不對?」劉小姐用她擦了亮粉眼影的大眼睛對我說,這使我稍微感覺尷尬。強雄在旁聽了很氣憤想為我澄清,但我制止了他。

我輕描淡寫道:「沒錯,我就是《驚懸幹探闕威佛》系列的作者,柯席林。」

「對對對!不好意思,我超笨,明明買了一整套您的書名字卻還記不起來,席林哥……」劉小姐起身向我鞠躬,這使我頗感欣慰(因為我看到了乳溝),她同時遞過名片給我。「找個時間我請你吃飯賠罪。」

「一言為定。」告別這位性感熟女後,我來到第二車廂,這裡坐著一個約莫七十歲的老紳士,穿著格紋西裝並梳理好油頭端坐在椅子上。他很和藹地將車票拿給我。

「蔣士林先生,歡迎您。還享受您的退休生活嗎?」

他笑著點頭:「謝謝您的關心,列車長,您真有人情味,如果國營企業的公務員都像我們一樣就好了。」

我笑答:「呵!我只是一日車長,並非真的公務員,您是退休公務員啊?」

「是!是!我退休五年……」蔣先生點著頭,眼眶泛紅哽咽。「但我等這趟旅行已經二十五年了!」

我們默默退去,我猜想,他可能是個鐵道迷吧。

終於到了發生問題的三號車廂。

「你們終於來了。」說話的是那位老婦人,她的年紀看來可能比蔣士林先生稍年輕個幾歲。「我按鈴按了這麼久,快叫你們列車長出來!」

「抱歉,我就是,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我問道。

「你們竟然把我的位置跟一個外勞劃在一起!」老婦人指著她所謂的「外勞」──另一位中年外籍婦女叫道。

我張開雙掌作勢要她冷靜。「好,我會處理,請您把車票借我看一下。」

我拿過她的車票一看,上面寫著「Carla Arroyo3號車廂11號」……這使我感覺事情不單純,於是我轉向那位正站在11號座位前的外籍女士說:「May I ?

她也掏出車票給我,上面寫著:「Carla Arroyo3號車廂11號」。

「我已經歸化中華民國國民十年了。」Carla女士說,她的國語說得非常流利。

「謝謝您,Carla。」我說,接著轉向老婦人。「老太太,我想也不用看身分證了吧?您的名字應該不會是Carla Arroyo吧?」

「這我不管,我有這張車票。我對法律條文非常熟悉,車票向來是認票不認人的。」老婦人說。

「呀!」這時艾比跳了出來,「您是夏珊瓓女士對不對?」

「哼!」老婦人跩横地轉過頭連理都不理。

艾比悄聲對我說:「大師不好意思。是這樣的,我們公司一時疏忽,把Carla中獎的車票寄錯地址,寄到了這位夏女士的家,後來我們有前去索回,但她堅持不肯歸還……」

「沒關係,」我拍拍艾比的肩膀,表示責任我來扛。我對夏珊瓓說:「女士,對於我們無心犯下的過失,我全權負責。我不會讓您跟Carla坐在一起,因為我們不會放任東鯉龍號上有任何一位旅客感到不舒服。」

聽了我的說詞,夏珊瓓總算擺脫那種愛理不理的態度,把頭從胸口抱著的那堆大包小包塑膠袋中抬起來說:「這才像話,不過我話說在前頭,我不想跟這個菲律賓人坐同一排,甚至同一個車廂。」

「那當然,為了讓兩位皆大歡喜。」我說,「強雄副車長,麻煩您把Carla Arroyo女士帶到列車長室的VIP座位,我對她感到非常抱歉!」

對照Carla的溫良恭儉,夏珊瓓的嘴臉實在叫人不敢恭維,我們離去之時,她仍不斷低吟著:「你完了,我會投訴你,我對公部門跟國營單位都很熟悉。」

「大師,您處理得真是……太帥了!」艾比伸出手說:「Give me 5!」

為了跑出最快極速,東鯉龍號只掛了四節車廂,我和艾比來到了最後一節車廂,奇異地一時之間車廂裡竟然沒人。照理說4號車廂11號應該會有一位旅客……雖然沒看到人,但我隱約聽到低處傳來呢喃的聲音,喔!原來第四號車廂的乘客是一位修女,她正屈膝俯伏在他的座位前禱告。

我們走近前去,修女察覺到有人靠近,沉默抬起頭,看見我的車長造型察明來意後,自動拿出車票給我。

「蔡徽蘭女士……」我看著這位修女的車票。

「我正在向上帝禱告,希望這趟旅程出入都蒙福……」她說,她含情脈脈看著我與艾比,慈祥又動人的神色可比德蕾莎修女。

「嘿,你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我忽然想起一則關於修女的新聞,想向她求證,「新聞曾報導一個在修道院修道三十年的修女,有天修道院廁所壞了請來一位水電工修理,那位修女,生平第一次看到男人,看完心花怒放,馬上就還俗跟那位水電工結婚了!」

「真的假的?」修女驚呼。

真的假的?

我忍不住又笑了並偷瞄艾比,修女也有「台中腔」。

「開玩笑的啦!請您繼續為我們禱告吧。」我說完正準備離去,忽然聽到身後車廂電動門打開的聲音,身形佝僂的夏珊瓓躲在通道陰影處露出半張臉。

「呿呿!」她冷笑道:「這個世界根本沒有神。」

葉修女聽完,沒說什麼,繼續低下頭禱告:「主啊,求你赦免她。」

我搖搖頭,帶著艾比離開,兩個老婦人的襟懷呈現出強烈對比。

「當個車長真不容易啊!」回到車長室後我說,端起了已經涼掉的咖啡眺望遠方品嘗……更重大的煩惱這時又找上了我。

天空下起了豪雨,水珠猶如石子般打在車頭玻璃窗上鏗鏘作響。我傻眼,水勢高漲已不復見原野,東鯉龍號彷彿一條開在海上的船一樣。

「放心啦,這是鹿野溪,溪水暴漲罷了,東鯉龍號行走的是高架鐵路,不礙事的。」強雄副車長向我說明著,然而,他手裡拿起一張傳真,眉頭深鎖。「大師,這裡有件事比較棘手,需要您的定奪。」

我接過那張傳真,嗯,確實是個難題,沒有深厚的人文素養,這時要做出正確的決定恐怕很難。傳真上是這麼寫的,由於花蓮發佈了超大豪雨特報,因此約莫一百五十名原訂今日從東部步行到台北抗議的民眾,被困在了花蓮已淹大水的馬鞍溪,該群抗議民眾的領袖鄭村棋向花蓮萬榮車站的站長尋求支援,希望能派列車載他們到宜蘭。

「村棋!」我驚呼,這是我的老大哥,台灣社會運動的前輩。「這些人我載了。」

我囑咐強雄再開更快一點,甚至想自己去扳動那根控制東鯉龍號特快車傾斜度的桿子,但艾比制止了我。她說:「大師不行的!如果隨便調整傾斜度,很容易讓列車爆衝,常常有車長因控制不慎摔倒昏迷。」

「她說得對,」強雄說,「我有一次就因為調整傾斜度加速太快,整個人往後摔,雨勢大時加速很危險。大師很抱歉,不能讓您飆車了。」

我感到相當焦急,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村棋大哥,這位著名的工人運動領袖,他總是與中下階層的人民站在一起,想到這,我給了那位被我邀請到車長室貴賓座的Carla女士一個微笑。

「對不起。」我說,「讓您遇到了那位沒有素養的女士。」

「沒要緊啦!」Carla女士用豪快的台語回答我,聽見一位菲律賓人口操道地台語,我覺得實在真趣味。「家卡爽!」

「呵!你內行A。」我回答,確實,車長室相當寬敞,裡面還有張會議桌,我把眼光放到了那張桌上。「艾比,你再去幫我泡壺咖啡吧!我等會要跟老朋友敘敘舊。」

東鯉龍號飛也似地到了萬榮車站,我看了猛搖頭,水鄉澤國,據說鐵路局已在研議東部幹線全面停駛,我現在簡直是在玩命。我連忙下令打開車門,讓這群衣不蔽體飽受雨淋的抗議民眾上車。我走下列車,穿過一個個人民,緩緩尋找著那曾激勵我的身影;終於,我看到一個穿著老土運動夾克,頭戴繡有「工人鬥陣」字眼鴨舌帽的老頭,那銳利的眼神絲毫沒有改變。我親切地叫了聲:「三八大仔!」

「你這個三八兄弟!」村棋也熱情地跟我打招呼。

我請老邁的村棋兄先到車長室休息,接著在如同災難片般狂風驟雨的場面中,妥善把抗議群眾分配進四節車廂。第一節車廂中氣質高雅的劉永芬小姐甚至主動表示她可以站著就好。

「那怎麼好意思!你是中獎者啊。」我說。

「不要緊的,」她微笑,把一綹髮絲塞到耳後,看來既幹練又嬌美。她望著這群戴著工地帽的群眾說:「他們看起來都是勞工兄弟,我尊敬他們,以前我也常跟著委員參加社會運動。」

「是嗎?我也很關注社運,下了火車後,我們真得找個地方好好吃頓飯聊聊。」我說。

「呿!」令我最不悅的聲音又出現了,是那位夏珊瓓,「列車長,你跟這個騷貨要調情到什麼時候,我要投訴你!我的權益受損了,為什麼我要跟一群沒有買票的人同車?還是一群骯髒的工人!」

這位老婦人的大聲嚷嚷使我心頭一懍,直覺糟糕,果不其然有人從車長室走了過來,是鄭村棋大哥。

「我幹恁祖嬤咧!」他劈頭便罵。「借問你是有多高尚?」

「我?我當然比你高尚!我是高考貳級通過簡任第七職等服務滿二十五年退休的國家公務員,我辛辛苦苦考試通過才有今天,老娘現在活著不工作,比你們天天作苦工領得還多哩!」

「原來是一個吃鐵飯碗的老處女!」鄭大哥說,不知他是從何處研判出夏珊瓓是老處女(但說真的,我也這麼認為,但也或許,這只是兩人相罵時的一種嘴砲伎倆,就像兩位美國黑人互罵時,會不斷攻詰彼此的老母)。很快他笑了起來說:「你知道我們今天在抗議什麼嗎?我們今天遊行的主題就是『工人苦哈哈,閒人十八趴,掀翻你全家之東部大縱走』,恁娘卡好哩咧!好死不死現在就遇到你這個不愛護人民的米蟲退休公務員!」

這一起底後不得了,所有工人都對著夏珊瓓不停訐譙,三字經六字經至三十八字經全都用上,夏珊瓓只好縮著身子掉頭走回自己的車廂。在工人們的歡呼聲中,我和村棋兄回到了車長室,在會議桌前敘舊對飲。

「唉,世道真是不好!政府無能,我們只好自己動手做。」村棋兄跟我抱怨著。

「大哥您永遠這麼有活力,我敬你一杯。」說著說著,我想起我學生時代跟著他參加運動的日子,那時我們常常在校門口的麵店切盤魯菜聊到天昏地暗;可惜現在身邊沒有酒,只好以咖啡代替。

「乾……嘖!」村棋兄喝了一口後,感覺不是滋味,臉上表情充滿不屑。「咖啡不摻阿比怎麼能喝呢?」

說著說著,他站起身從後背掏出了一瓶維士比藥酒。

「大哥設想周到,太好了!」我說,我們就像回到往日一般,過著一邊喝維士比加咖啡,一邊針砭時勢的日子。

可惜我本身是酒精過敏體質,如同往常一樣很快便醉倒……

我被一陣尖叫聲吵醒,打開眼睛一看,陽光普照。

「這是哪裡?」我在恍惚之中問道。

「喔,我們已經到了宜蘭,剛過南澳站,抗議民眾已在那下車繼續步行抗議了。」艾比說,此時她正坐在我旁邊,玩著她的智慧型手機。

我輕笑一聲,我是個LKK,從來不用智慧型手機,因為我已經有智慧了,智慧型手機是給智障用的。Smart phone is made for Stupid ass……當然這只是句俏皮話,在我眼前的艾比,她的眼神流露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專注,我直覺這才是她的本相,做公關時的笑臉只是面具。這時,我不免發揮了一點自己的推理能力。

「這個活動企劃案是你寫的?」我說。

她眼神凝止數秒後,笑說:「是啊!」

「女孩,你幾歲?真不簡單,整個活動從發想到執行一手包。比叔叔我要強得多了,我年輕時也當過企劃……幹得非常失敗。」我說。

「那是大師你命好吧!我今年二十五歲,出身單親家庭,媽媽又死得早,還好,有位很愛我媽媽的叔叔收養了我,只是他因為工作的關係常常不在家,所以我從小就必須非常獨立。」艾比說,說這些話時,語氣不帶一絲情感,

「你媽媽會為你寫出這樣的企劃案而感到驕傲的。」如此懂事的孩子,更令人心疼,於是我情不自禁,抱住了她,愛撫著她的頭。

「我也這麼相信,」艾比說,「這是我一生最偉大的傑作。東鯉龍號……真希望媽媽也能看到。」

「呀!」忽然又傳來一聲尖叫聲,破壞了整個車長室的氣氛,這次是劉永芬小姐所發出的,更引起了我的重視,就在我想前去一探究竟之際,電動門已開啟,強雄與Carla推著火車便當的餐車回來,只是……

餐車上載著一個人,不!該說是一具屍體,上頭插了把刀並遍佈血跡……是夏珊瓓。

艾比趕緊把頭埋進我的胸口,老天!身為一位推理小說作家,我勉強支撐住腳步,並低下頭對艾比說別怕別怕!事實上我自己都快暈了過去(我看到血會有這種現象)。

「列車長,」強雄口氣凝重,「因為今天只為幾位中獎乘客準備了餐點,所以我等民運團體離去後才把餐車推出,Carla很熱心地跟著我去發送便當……誰知道,我們到了二號車廂與三號車廂間的走道,就發現夏珊瓓倒在地上,我以為她暈倒了連忙把她扶起,這時才發現她被插了而且已經斷氣!」

「被插了。」強雄不精準的敘述使我發出一聲慘笑,說:「這下子村棋可不能再叫她老處女──」

忽然,我頭皮發麻。難道,是村棋幹的?

「我要看監視器。」我對強雄說。

強雄開始迴放車長室的畫面,我看見我和村棋對飲著,後來我醉倒……村棋巴了我的頭好幾下;強雄正在準備餐車,Carla興致勃勃地在一旁觀看並幫忙;艾比則一直在玩手機。最後,村棋向眾人點點頭,起身離開車長室。

「雖然看不到車廂走道的畫面,然而,是我和艾比、Carla三人親自送鄭先生下車的。」強雄補充說明,這讓我鬆了一口氣。

接著我們看了各車廂的監視器錄影畫面,基本上都很正常,大夥各自在座位上打發時間,夏珊瓓也不例外,這個老婦人,從塑膠袋拿出一團報紙包裹的東西打開,囫圇吃著……這時,也許是受到死者為大所感到的悲哀,我為她感到可憐,她總是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嗎?她當公務員積攢那麼多財富為的是什麼?是前來死在一輛火車上?是與世界的疏離?

「從前,我也做過企劃,正是在公職補習班當企劃。」我低語著,「用盡好話,拐騙大家擠破頭來搶進公務員的窄門,在馬扁當總統那幾年,也就是二十多年前,他媽的,經濟越不景氣考公務員的人越多。老天!我真是造孽!我看過許多在補習班補了七八年的同學,他們精神都開始異常了,而我還是會微笑對他們說加油!今年要考上喔!但是背地裡我總忍不住想,國家機器的運轉真要交給這群只會讀書的傢伙嗎?難道沒有更好的標準來揀選公務員?很遺憾……真的沒有!沒有方法可以測驗出人的道德操守是否能夠勝任國家公職……」

「我了解。」強雄與艾比同聲說。艾比接著補充說:「大師你在你的回憶錄中曾經寫道,年輕時你有次寫作寫到非常灰心,最後發誓大學畢業前若寫不出名堂就從此封筆,以後專心讀書未來考公務員,不再做夢庸碌度過一生。」

「對,就是這樣。」強雄說,「感謝上帝!還好你後來寫出了超優的推理小說。」

現場沒有人再說話,因為現在監視器畫面中的夏珊瓓突然出現了吃東西之外的動作,她掏出她的手機,對著手機手指移來移去,似乎是在打字。後來,其他乘客都紛紛起身收拾,南澳站到了,抗議民眾開始離車,這時,夏珊瓓也忽然站起,左顧右盼,接著發狂往面前的車門跑去。

之後,她再也沒有回到座位上。

「我真該感謝上帝!否則今天我可能也是一個公務員,並且坐上一班列車,上頭載滿了對公務員不滿的工人……而慘遭殺害。」我說。

「唉,」強雄嘆了口氣,「這也要怪她,她那種個性,我想很難不跟人結怨吧!」

「結怨?」這字眼令我睜大了眼睛,「這麼說來她也有可能是被我們車上的乘客所殺,夏珊瓓否定修女的信仰、嫉妒我和劉小姐的調情、瞧不起Carla的國籍。」

「天啊!套句推理小說的術語,這是一樁『密室殺人案』!」強雄搶著說出我心裡的恐懼。「如果是這樣,列車長,您身為推理小說大師,請您務必要找出兇手,讓我通報警局在台北站等候,將兇手繩之以法!」

我開始後悔參加這個活動了,我應該好好在家看《海綿寶寶》的。然而,我還是認份地戴上老花眼鏡,並請艾比與Carla到車長室外等候,我與強雄把夏珊瓓搬到會議桌上,開始驗屍。

我們仔細數算,夏珊瓓身上插著一把不繡鋼製的20公分料理刀,我帶上吃手扒雞用的塑膠手套(車上找不到橡膠手套),小心翼翼將刀子拔起以報紙包裹,接著我剪開她的衣物數算,身上共有六處刀傷,然而傷口有深有潛力道不一,有的傷口僅傷及表皮,有的傷口又湧出的血液,血還熱著……夏珊瓓的臉卻是紫黑色的!

「詭異,」我小聲對強雄說:「她的臉孔顯示她是死於心肌梗塞,而根據血液的熱度……她是死後才被插的。」

「心肌梗塞,這麼說她是被嚇死的囉?」強雄說。

「是的,這也解釋了為何她身上沒有瘀傷等掙扎跡象。」說著,我打開夏珊瓓握緊的右拳,掌中是她的手機。

我拿起她的手機來看,她正在使用電子郵件系統。有一份尚未寄出的「草稿」,我打開一看……是要寄給蘋果日報的,上面寫著:「親愛的記者,我要爆料,東鯉龍號特快車車長假公濟私──」

「死婊子。」我咒罵了一聲,立刻把這封草稿刪除,由於我平日便是用電腦的電子郵件系統與出版社聯繫,因此清楚刪除的郵件會跑到垃圾桶,需要再刪一遍才能無後顧之憂。我很順利地把這封尚未寄出的投訴信銷毀了,然而,我發現一封奇異的信件也在垃圾桶……刪除時間是1小時前,這封信的標題是〈我知道你在二十五年前做了什麼〉,這可能是夏珊瓓死前看的最後一封信。

我與強雄非常謹慎地打開這封信閱讀一番。

2012.06.08公務員強索三成拾金報酬 窮困婦人傷心自殺

〔記者姚三葦/桃園報導〕

  台灣社會常見家貧者拾金不昧,婉拒酬謝,可謂人窮志不窮;桃園卻有收入穩定的女公務員,撿到人家辛苦借來的錢,堅索3成報酬,形成強烈對比!

  桃園市一位從事美容的單親媽媽,上月31日上午7點在自家社區遺失一只拼布皮包,內有259200元,這筆現金是她剛向銀行借來急用的,她焦急地找了10多個小時,好不容易得知在桃園縣府上班的女鄰居,於社區地下2樓的電梯口撿到皮包,已交派出所。

  單親媽當晚欣喜地赴派出所欲領回皮包,員警卻告知,在桃園縣政府當科員的女鄰居,表明要請求拾金中的3成作為報酬,否則將行使留置權。

  單親媽當下心情跌入谷底,因這筆錢大多要用來幫生病的母親雇外籍看護,少了3成(約77千元)可不是小數目。隔天,她噙淚向立委服務處求助,服務處助理請來女科員的直屬科長進行「道德勸說」。

  但是前晚在桃園警分局調解時,女科員仍自認是依民法規定,若有必要,為捍衛自己權利,願意與單親媽上民事法庭對簿公堂。單親媽由於極需用錢加上聽到要上法庭心生畏懼,只得答應女科員的請求給予其三成拾金。

  各界均對單親媽表示同情,外籍看護甚至願意降價服務,不拿那77千元,然而,單親媽仍因傷心欲絕,於昨日在自家上吊,留下僅十個月大的小女兒,目前由桃園天主教會提供的褓姆免費幫忙照顧。此情此景不禁令人感嘆公務員道德觀念低下。名嘴鄭弘儀也表示,難道馬政府不該負責嗎?

「這是一則在當年非常轟動的新聞,」我說,「還記得我相當火大,很想人肉搜索出這個女科員。」

「是啊!我也有印象。」和我一起看完這則新聞的強雄說,「當時剛好大陸有一則新聞,一名深圳計程車司機,在自己車上發現一只乘客遺落的旅行箱,打開一看,裡面竟然是價值超過2千萬台幣的歐美現鈔,結果他大費周章,把鉅款送回失主手中,而且還拒絕謝禮。」

「真可悲,聽起來大陸人還比台灣人文明哩!」我搖搖頭,並囑咐強雄:「待會出去,千萬要不動聲色,我們要開始盤問車上有嫌疑的人。」

「嗯嗯嗯!」強雄聽得津津有味,但他疑惑道:「該先盤問誰呢?修女葉女士?退休公務員蔣先生?立委助理劉小姐?菲律賓籍的Carla?」

「修女、立委助理、公務員……」瞬間,我頭皮發麻,瞪大雙眼看著強雄,點點頭說:「你把他們一同帶到車長室集合吧!」

我坐在車長專用的皮革人體工學椅上,雙手十指交叉,抬起頭仰望圍繞著我站立的六名關係人:副車長余強雄、企劃公關艾比、立委助理劉永芬、修女蔡徽蘭、歸化台灣的菲律賓人Carla Arroyo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Carla女士。」我說,「您的職業應該是看護,對吧?」

「以前是,」Carla說,「但我已經退休嫁人,快當阿嬤了。」

「恭喜你。」我說,接著,我問強雄:「副車長,待會有一段鐵路是海岸線,行走在太平洋之上的對吧?」

「沒錯,這段鐵道是去年才落成的,建築在海上,非常壯觀!」強雄說。

「那等下我們抵達時就開車門把夏珊瓓的屍體扔到太平洋裡去。」我語氣冷靜理性,連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好像我在談論地,是今天天氣好不好之類的無聊問題。

「啥?」眾人驚呼。

「大家冷靜,不要緊張。」我說,「根據我的推理,夏珊瓓是被方才抗議的工人團體所殺,我非常不想讓我敬愛的鄭村棋大哥捲入這件事情,所以,請大家支持列車長這個決定。再者,這個活動除了是由我獲得優勝外,另外只有四名中獎者,每人乘坐在一節車廂,是這樣的嗎,艾比?」

「嗯嗯,」艾比說:「夏珊瓓只是個拿到我們寄錯地址的中獎車票,硬要上車的澳客罷了。在我即將發布的公關新聞稿中完全不會提到她。」

「所以也就是說,」我雙手合掌拍了一聲,「她根本不該出現在這輛車上,也沒有人知道她出現在這輛車上,而且……她還是一個澳客!如果大家都能接受在澳客點的湯裡吐一口痰,那麼,相信也能接受對澳客的屍體動一點手『腳』,對吧?」

眾人意味深長地點頭微笑著。

大家搶在列車行駛到太平洋鐵道前,同心合意把車廂整頓乾淨,清除所有夏珊瓓的痕跡、血跡,並把她的屍體與行囊推到一號車廂門邊預備。

「到了!」強雄大叫完便把車門打開,灌入的海風非常強勁。身為唯一個壯漢,我揮揮手要他們退遠點,接著坐在地上,伸直了腿,一腳把夏珊瓓踢到太平洋裡去。接著是她那些如同拾荒者般的破爛行李,全部丟完後,我探出頭俯視了一下底下的太平洋,海的顏色實在美麗。

很快,我必須拋下最後一項物品了,我從口袋掏出夏珊瓓的手機,扔了下去。

「我檢視過那隻手機裡的電話簿、電子郵件跟簡訊……恐怖!」再度,我們回到了車長室,我坐在那張舒適的人體工學椅上,眾人站著圍繞我。我搖搖頭,交叉著雙手十指說:「她沒有家人、情人、友人,她是全然孤單的。」

「呵!」艾比嗤笑了一聲,「你說的好像她是受害者是的,難道,你沒有從她手機裡發現什麼秘密嗎?」

艾比這時用一副怒目盯著我,如果要我以推理小說家的詞彙來形容的話,我會說,那是一副「殺人者」的眼光,事情至此已完全明朗。

「嘿!難不成夏珊瓓的死,背後藏著一樁詭計,而兇手是你嗎?」我對著艾比說,這樣的指控使她略略一驚,我承認我因她的挑釁起了火氣。然而,我可不會甘心成為她的一枚棋子。

我不願意全盤托出案情使她得意,沉溺於復仇的烈焰裡。

我願意救贖她。

「夏珊瓓只是失去了一樣東西,而這樣東西,也常常消失在推理小說裡,作家們往往忽略了,最棒的詭計,其實就是『人性』。」我說。

「人性……」整車的乘客,除了我,都開始哭泣,尤其是年輕的艾比,她邊哭邊說:「她沒有!真的沒有!她是下三濫!」

當她開始哭泣,強雄與修女連忙過去抱住她。這樣的互動,讓我腦海中想像的故事更加能夠勾勒,我看見了25年前的那副畫面。

那時,艾比只是個襁褓中的嬰孩,媽媽因為遭到公務員夏珊瓓強索三成拾金,想不開輕生。艾比從小便由這位有著台中腔的修女蔡徽蘭,以及那位深愛著他媽媽,但是常常需要外出工作的列車長余強雄叔叔帶大。

「辛苦了,謝謝你們!」我一一去向旁邊這幾位站著低頭啜泣的角色握手致意。立委助理劉永芬小姐,當初為了這件事不斷奔走;科長蔣士林先生,努力勸說下屬夏珊瓓科員卻無能為力;菲律賓看護Carla Arroyo女士,犧牲了她77000元的工資。我在三位中,挑選了劉永芬小姐作為代表給予一個擁抱,說:「你們三位就是人性的象徵,象徵著人性的光芒。」

「你一直在計畫,為了這個計畫而活,你成為了一名傑出公關,舉辦了這個活動,你看見曙光,故意挑選在豪雨季及工人團體抗議的時間點舉行活動;且故意把免費車票寄給夏珊瓓,料準她會如同二十五年前一樣依法行事。即使她收到你的電子郵件後想逃跑引發心肌梗塞死亡,你們依然為了報仇一人插她一刀。你們在我喝醉並且為那票工人送行後,執行了這樣的刑罰。哈哈!我被鄭村棋灌醉也是神來之筆,這樣一來,你們也不用刻意慫恿我去玩弄傾斜式電車的傾斜度,我也省得因此被摔昏……這真是完美的企劃,世界最完美的企劃。」最後,我對艾比說。「你挑選了我,做為這一切的見證者。謝謝你!你成就了我推理小說的最高峰。艾比,忘了那具太平洋裡的屍體吧!請你看看我們,看看你週遭的人!也許世界很糟,但人性還在!愛還在!」

人性,就是我給艾比的答案。

親愛的讀者們,讀完了這篇小說,是時候,輪到你們自己回答這個問題。

你有人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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