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上最後一個台階後停下了腳步,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酒吧的門扇,嘈雜的交談聲伴隨著略微的酒氣迎面而來。

  在這朝陽甫露臉的清晨時分,一般的酒館此時不是滿地鼾聲如雷的醉漢,就是只剩店主與伙計正忙著打理昨夜的狼藉──但索羅克眼下的光景可不是這樣。

  店裡頭的顧客稱不上多,但也絕對少不到哪去。

  有些看上去像是一夥的,群聚在同一張桌邊,有時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有時豪邁大笑、碰杯而飲。也有人沒選擇坐下,倚著牆邊獨飲,或是靠在通往二樓的樓梯旁,端著杯子打量著大廳的情況。

  眾人的杯裡看似都裝有酒水,但卻沒看哪個人喝得酩酊大醉,甚至不少人臉上連一絲醉紅都沒泛起。

  一個渾身傷疤的光頭壯漢自二樓走了下來,伸了個懶腰後逕自走向一個空桌,過沒多久店主人就給他端上了一隻肥美的烤豬,壯漢則連聲謝都沒有,用極為邋遢的吃相自豬腿上咬下一塊肉。

  索羅克身後門扇傳出嘎吱的門軸聲響,一個法師打扮的詭異傢伙與披著刺鎧的大塊頭走入店內。法師一進門就對那壯漢打了個招呼,但對方正忙著啃肉,連頭也沒抬一下。

  法師笑了笑,跟身旁的大塊頭走到吧檯,跟店主人拿了杯飲料後,與壯漢同桌而坐;接著發生的事情讓索羅克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店主人這回給那大塊頭端上了一隻更大的烤豬──誰早餐吃得下這個?

  索羅克挑了個吧檯前的空位,才剛坐下就被店主人問道:「需要些什麼嗎?年輕人。」他想給自己點一杯烈酒,畢竟前一晚才在希達爾城門外露宿了一夜,來點酒精驅趕寒意、暖暖身子是個不錯的選擇。

  不過前提條件是──腰間錢包裡得有等值的財富。長期的旅途下來,他那一點錢財都耗的差不多了。

  索羅克抓著乾癟的錢包,支吾了好一會兒說不上話,而店主人看了他的反應後跟著笑了笑,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杯子,親自給他斟上了一杯酒。

  「這是……?」

  「看你初來乍到的模樣,這杯算本店請的。」店主人縷縷鬍子笑著說道:「希望下回還有機會能請你喝酒,年輕人。」

  「你怎麼這麼說?」索羅克不解的問。

  「傭兵這行可是拿命在換錢,」店主人再度拿起拭布,熟練的清著杯底:「在我這喝不到第二杯酒的人可多了。」

  「……你怎麼知道我是傭兵?」

  「喲,來希達爾不想幹傭兵的,會來我莫爾的《最後一杯》?」店主人莫爾笑了笑,換了個杯子繼續擦拭。索羅克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好拿起杯子飲下一嘴;酒水才剛入口,他就忍不住皺起眉頭,酒的味道明顯不對,像是摻了水似的。

  「大清早的最好別喝個爛醉,尤其是幹傭兵這行,」莫爾說:「酒會影響人的心理,讓人失去耐性、冷靜,變得急躁──這是傭兵的大忌──這屋子裡有點經驗的老手都明白這道理。」

  「但我聽說『地鬼』馬克托曼,是出了名的沒耐性不是?」索羅克問道。莫爾聽了以後哈哈大笑,接著回應說:「矮人要是都明白什麼叫"等待",加斯帕爾的斷刃要塞,恐怕連一根柱子都沒辦法打進土裡!」

  「我可等不及,」索羅克吞下一口酒,忿忿的說:「我離鄉背景到這裡,為的就是揚名立萬,我可不想在把時間花在無謂的等待上。」

  「你還年輕,孩子。」莫爾說:「你多得是籌碼投在名為光陰的賭局裡,但重點是你要怎麼賭?你要任意揮霍?還是抓準時機贏他一把?」索羅克沉默不語,莫爾繼續說道:「要知道,即便是一手爛牌,只要等著好時機打,即便贏不了,至少也不會輸得太難看。」

  「那些沒機會在我這喝到第二杯酒的年輕人,多半都不明白這道理,而明白這道理的嘛……」莫爾神秘兮兮的笑著說:「孩子,你知道修馬斯特這人嗎?」

  「塔希里亞的傭兵裡,誰沒聽說過這號人物?」索羅克帶著崇拜的口氣說道:「夜色鎮的修馬斯特,悲傷之手的隊長,最出色的傭兵,靠著自己的能耐獲得了聯邦認可,成為了昨日之城的城主。」他接著說道:「老闆,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才離開故鄉來當傭兵的?」

  莫爾放下手中最後一個酒杯,跟著開始清理吧檯上的盤子,一邊說道:「那你知道,修馬斯特在成為傭兵前,在這城裡幹了好些年的皮條客這件事嗎?」

  「……」索羅克沉默了好一晌說不出話。沉默間,店裡的傭兵一個個走出店外,沒一會兒功夫整間店裡就只剩下店老闆跟他自己,以及傭兵們留下的狼藉。

  「強如獅子,撲兔時也明白要等個最佳的時機。」莫爾走出吧檯,一面收拾著各桌遺留的廚餘,一面對索羅克說:「這店裡的二十四張桌子,每張桌子都代表我已故的同伴,他們有人押錯寶、有人錯估形勢,被迫從賭桌上下來……」

  「你還年輕,孩子,你還年輕……」他輕拍著索羅克肩膀,接著提著集滿廚餘的桶子,走到了店後方。

  索羅克轉過身望向窗外,酒館的正對面,奇蹟大廳的正門緩緩開啟,群聚在外的傭兵們魚貫而入。

  年輕的傭兵端起酒杯,飲下了杯中最後一口酒。他仍然沉默。

 

***

 

  在英雄紀118年,索羅克‧堤爾羅恩──人稱『溫吞的索羅克』──結束了他的傭兵生涯,回到故鄉納索里斯開設了傭兵旅店《二十五號桌》。

  據聞索羅克的職業生涯中,沒有一個小隊成員在他的手下死亡。

  如果你是個剛進入這行的新手,就會有很高的機會得到店主人請你的一杯酒──一杯名為"等待"的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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