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念他。想念那些我們曾一起到過的地方。

  登入兩人共同的部落格,一本本相簿是每一次的約會相聚、每一次的旅行。到過的地方,都變成收藏在虛擬空間的真實回憶。這裡已許久沒有更新,任由它永恆下去。我們都不願意更動它當時的面貌,我和你,都沒有。

  學生時期雖無收入,然而生活讓知識殿堂、熱鬧的社團活動薰息著,還有最重要、最不可缺的,愛情。那時總天真想,金錢再怎麼重要,沒有了愛,人不是一無所有了嗎?

  在高雄就讀大學,一日來回的約會,地點便如灑落星盤的亮片,點點散落在以火車站為中心的放射狀。他騎著紅色光陽125,嬌小的我總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像爬上高峻的馬背那般跨騎上去,載著我到每一個高雄都市人熟悉非常的熱門景點,或遠離市區逃到郊區、山區,接近失落文化,尋找乾淨大自然。

  我們常去的那隻藍色巨鯨的肚腹閒逛──夢時代,縱使什麼也不買,安穩牽著他大大也緊握著我的手,穿梭在沁涼入骨的冷氣。來去的人們踏著似乎與世無爭的步履,一個午後時光便在輕鬆無虞下,悄悄隨菊花黃瓣般的光屑漸淡。我愛總是恬靜又不匆不忙的他,有著藝術家神秘氣質,對於時間又卻是精打細算,處理任何一件事都是那麼遊刃有餘,百忙中也能抽空約會。和他吃著排隊去兌換來的、一客兩百多塊錢超貴冰淇淋,嚐起來過度的甜膩倒也是心甘情願。夜晚聽著123廣場的樂團演奏,那搖滾滋味震撼我血液裡的熱,我想緊緊擁抱著他在原地不動,享受當下並抬頭期待夜空星星出沒。

  空氣和柏油路地板是熱的,而風是溫柔的。讓他的機車小紅載著,想用後座強烈擁抱證明當下的愛,證明年少青春放肆的愛,汗在滴,所有的行程依舊,愛依舊。無畏夏日南部午後雷陣雨的肆虐,穿上雨衣褲管也溼透,我雙腿挾緊,怕隨時被拋下,不讓他輕易離去。跟著小紅奔波,我們的確到過不少地方。在駁二特區逛好漢玩字節,看藝術家在象形漢字上搞創意動腦筋,買了一對囍字的對杯,對以「心」為鎖,以「青」為鑰匙的設計情有獨鍾,真希望自己也能化為一件愛情,濃縮進一個字當中。

  市區其實很小,新崛江、城市光廊、真愛碼頭、高雄港、西子灣、英國領事館、文化中心、文學館、歷史館等等風景文化之地,加上六合、瑞豐、青年、光華幾個夜市點綴,高雄不失為一個繁華熱鬧的城市。這些地方都是我們一起曾到過的,如今變成了一本本相簿,還保存在記憶最深處,離不開高雄等同於離不開他。

  除了市區,郊區有許多值得我們冒險之處,卻讓我的印象沒那麼深刻。細思考過,原因出在於那是小紅到不了的地方。任何交通工具都比不上他騎著小紅載我的時刻。一台普通不過的機車便是我想要的,無須名貴的跑車,無須費心籌畫遠距離的旅程,不管去到哪裡只要是我們一起就足夠了。我要的其實很簡單,僅僅是真心陪伴。
  開著車上國道十號往東到底,從美濃往茂林、六龜直到桃源鄉。到每年改道的荖濃溪是我第一次泛舟經驗,夏日的河水極為冰冷,一路兩個多小時一直曬,但不斷潑上來的水已澆熄了皮膚上的熱,彷彿要冒起煙來。他總樂在其中,與隔壁那幾艘不認識的遊客認真打起水仗來,當下便是一切,無論明天還會不會和那些人碰上面。隔天我們往山路開上約一個小時便抵達藤枝森林遊樂園,要不是你說,我還真不知道高雄有這麼一個近似阿里山森林遊樂園的去處。
  山上的溫差莫約低了十度,輕踏著森林步道吹來的涼風,想像不到夏天的高雄除了在游泳池之外還可以如此涼快。滿地花塢成疊,木棧道旁有介紹花木與鳥類的告牌,也看見許多賞鳥觀光客背著望遠鏡與相機,捕捉那輕巧嬌弱的身軀,幾聲悅耳的尖脆聲回盪山谷間,幾座綠巨人擋在視野最遠處,像是守門員,是否為擋下每年可怕颱風的英雄呢?而我總認為,我的英雄就在身邊時時刻刻保護著我。
  挽著他的手,不斷走過觀光景點,我其實不太明白,這樣究竟是不是愛情。約會、旅遊與愛情是否為必然關係,很難說,不過那麼多對戀人都是這樣走過的吧。我看著相簿那幾本戶外的甜蜜情侶照,也有在旅館、民宿和同居時的私密照,天真又大方的我覺得就算只穿著黑色內衣褲被捕捉住,也是心甘情願。我的青春就在這一刻了,無關好不好,無關道德,也許太大方,然而我寧可解釋為這都是愛的奉獻,埋進去就不顧一切了。
  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了。不過就像他說的,到後來我們變成了義務性的約會,就像上下班打卡。也許我的獻身亦然。記得最後一次約會,我們一早便去逛了壽山動物園,的確回味了那種國小課本與百科全書上的動物活生生在面前發懶的模樣,草料與糞便的自然風味一道道成了濃郁鼻子的佳餚。還去爬了柴山,登上望山面海的少女峰,還遇上專業登山客用高山瓦斯泡了熱錫蘭紅茶給我們喝,下午便到西灣夕照喝咖啡,回程一路騎在夕陽風景之內,海面是亮藍的,夕陽是白、藍、黃、灰的層次依序而下。但是心情已大不同,他送我回捷運站的最後一句話是:「我們之間,是不是淡了?」讓我想起來今天兩人根本沒有說上什麼話,除了場面應付之外,沒有任何的內心話,我想你愛你都是字面上的問候 。

  分手後我將一個個地方再重新跑過一遍,將愛情地圖塗上最後的色彩以憑弔之。有一個地方是從前我們最愛去的,湯姆熊。他是個冷靜、熱情並存的人,各種活動都積極參加,運動健將,文筆也不錯,總在報章雜誌刊登小文章,可謂文武雙全。他最得意的就是一個成績不錯的好學生,也能夠在電動玩具店大顯身手,每一台節奏遊戲都難不倒他。當遊戲指標如雨落下,每一秒瞬的時間點他跟著節奏拍擊,腳打拍子身體隨之韻律擺動,一臉輕鬆的讓雙手在機台上舞動自如,好像一個人在表演鋼琴上的四手連彈,音樂如瀑布般流瀉而出。

  每一台電玩前面我都能看到他一臉得意自滿的表情,他的身影在我一投幣後便如鬼魅般出現,並細語指導我說:「這個簡單,我教妳。」摟著我,一邊單手控制電玩搖桿。他總是這樣在公共場合吻我抱我,要讓全世界知道他正在佔有我,對他來說這樣的調情最容易入醉。

  換了兩百塊錢的代幣,我發覺開始投幣後就停不下來了,看著遺失掉的音符我完全接不住,如同剛分手那幾夜的眼淚撲簌簌落下,我不明白愛為什麼會死去。泡在冷氣裡,在聲色之間,我們喝著免費飲料,度過不知道該去哪裡約會的下午,度過大考報告忙碌後的夢魘。再也不會有人陪我來這裡玩電動了,不,誰來都不對,這裡是屬於我和他之間最快樂的場所。
  他神技般的表演,被我錄製成影片保存在這裡,永永遠遠。這個部落格還是經營著那一段過往的愛情,縱使不再更新,美好會永遠留下。看著兩人帶著口罩在等紅綠燈時的自拍照,讓我可惜的是小紅沒有入鏡。這讓我想起看過的一篇故事〈心愛的摩托車〉,直到想起這篇文章,又恰巧看到偶像劇正說的:「分手的藉口是假的,只有分手才是真的。」才明白原來對於曾經的愛,是會那麼捨不得,捨不得它會死亡,它會消逝,只能以相簿的形式保存下來。
  那篇文章是在說,男主角心愛的摩托車壞了,這本是一件小事,但這機車對於他的意義相當深遠,而只有一個人知道,也就是曾經一直被機車所載往各處的女主角,才會明白機車對於他的重要性,不只在於物質上的。他們最後沒有復合,但是當女主角得知摩托車壞掉的神情,顯然是與他感同身受的,所有承載愛情的回憶,全都讓那台機車給載遠了。人之所以戀物,是因為物不只是物,還乘載了許多不可名狀的情感,如撲捲而來的大海巨浪,如每日籠罩寂寞的黑夜襲來。

  我的他也曾經不小心摔破了手上的錶,居然不顧我是女友的身分哭著對我說:「妳知道嗎?這是我前女友送我的最後一份禮物!」

  不知道有一天他的摩托車壞掉了,會不會也想找一個人哭訴,或者,跑來找我,對我說:「小紅它壞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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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iterature2009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