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幫他綁鞋帶而已。」這是那天兒子告訴我的。
下午，大概是上學的孩子最喜歡的時刻，看他們在操場草地上四散飛奔，好像一大群亂爬在綠色蛋糕上的小螞蟻，直要把這片綠色草皮啃了才願意罷休。
今天是星期二，兒子放學後還有直排輪課，那是他最喜歡的課後才藝，已經上了一年多，他學得挺認真，溜起來已經有模有樣。
平日裡都是他自己把用具背到上課地點，今天因為他忘了帶背袋上學，放學時我便幫他送過去。
既然來了，乾脆留下來看看他的學習進度吧，我心想。
幫兒子把幾乎他一半重的直排輪背袋提到運動場時，看到早到的孩子們都自動在著裝，旁邊也有許多如我的父母們帶著點心陪孩子上課。下午時光靜好，孩子或大或小，最大的應是小學六年級，最小的大概就屬才幼稚園大班的兒子。剛過四點陽光還盛，日光斜照運動場，樹影都靜靜的躺在地上。幾個孩子們三三兩兩或坐或站；還有躺著的，那些小小的身影也都拖得老長，看起來好像已經很老很老了。
現在的孩子都要懂好多，比我們小時候實在多太多了。
兒子除了今天上直排輪課、一週裡還要上游泳課跟英文課，而這已經是這群孩子裡課上得算少的，有的小小孩建構式數學算得老練；隨手能彈一曲給愛麗絲，連故事書都看到暮光之城了。
不過，孩子就是孩子，都喜歡窩在爸媽懷裡，懶懶喊著好累好累，耍賴要家人幫忙穿護具，看得旁邊自己來上課的孩子一臉羨慕。
我坐在場邊椅子上看兒子著裝，他人小動作慢又愛找人講話，好幾個孩子都穿妥裝備上場溜好幾圈了，他還有一隻鞋沒穿上。
我想，爸媽的悠閒大概都生出來變成孩子了，自己的身上只剩下緊張。眼看課堂都開始了快十分鐘，他還悠哉悠哉，我只好放棄在這種時候訓練他獨立的念頭，趕緊彎下腰來幫他穿鞋。
邊幫他套鞋子還邊告訴他，這次我幫忙是特例，以後一定要自己穿鞋。
他當然沒在聽，抬頭看天上雲跑。
終於穿好，大家早已經都上場排隊去了，只剩下我們和另一位孩子。
那孩子動作跟兒子一樣慢，但沒人幫他，偏偏他的輪鞋還是綁鞋帶那種。看他緩慢有序的穿套著護具，表情非常認真。
兒子跟那孩子像是熟識，本來舉腳正要滑出去，看了他一眼，再看看場上教練集合的情形，竟繞了個彎溜到他面前，對他說：「快點啊，等一下你會來不及上課哦。」
那孩子抬頭看兒子，說：「不會啦，我穿很快！」
「哪有很快！」兒子喊，「我看我幫你好了。」兩個小小孩便手忙腳亂的把那雙高統直排輪鞋套進那孩子的腳。
套上後，一人一隻鞋，分工合作綁著鞋帶，還邊聊天。
「我告訴你哦，我媽媽說蝴蝶結要這樣綁……」
「不是這樣啦，蝴蝶結明明要這樣……」
「我告訴你哦，以後你一定要快一點哦……」
「我本來就很快好不好！」
一旁大人們都帶笑看著這一幕，沒有人願意破壞，即使遠處教練已經集合好練習隊伍。
終於綁好鞋帶，大人們傳出零落的掌聲與笑聲，兩個孩子聽見抬頭露出一臉疑惑。不管大人，他們逕自往集合地點溜去。兒子矮小，穿著輪鞋像打石膏似的，那孩子比兒子略高，也是一般瘦。兩人搖搖晃晃前行，那孩子滑動中的兩隻鞋上掛著兩個不怎麼專業的繩結，都綁不太緊；都稚嫩得可愛。
兩人溜到隊伍前，遠遠的看見教練摸摸他們的頭，隨即指示他們入列。
開始上課了，家長們在場邊聊著天。
一個多小時後下課，太陽也已經快下班，天色昏黃得像愛玉，很快大概就要變仙草。孩子們卸下護具輪鞋，換上回家裝束，或由爸媽牽著、或自己走著，慢慢的都離開了運動場。
兒子玩得滿頭汗，頭髮都貼著額頭，夕陽下一張臉紅得像烤地瓜，地瓜皮上還淌著甜汁。
收拾好用具走往停車場的時候，我告訴兒子說他今天很棒，做了一件很好的事情。
他很開心但沒意會，還問什麼事。
我說：「你今天幫助同學綁鞋帶啊！」
「哦，我只是想幫他綁鞋帶而已，」他說，「就像你幫我一樣啊！」神情理所當然得像喝水。
我心裡一愣，沒有回話，只是對著他笑。
回家的路上，華燈初上，車外景色如流光，兒子在後座跟玩具打架。看著後照鏡，我心裡想，這大概會是我一生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條鞋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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