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熱!」剛步出捷運站的我,心中不免嘟噥了一下。灼熱的光線針扎般刺痛著眼皮,我穩住了腳稍站了一會,眼睛似乎習慣了這城市的陽光,瞇著眼看清了對街道路,卻無法辨清這似曾相似的城市。是這城市變化的太快,還是我跟不上它的腳步?

相隔了五、六年,我又回到了台北。

「這是您的在校成績單,一式兩份。」因為某些證照的關係回到了母校,我順手接過了成績單,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心中倒是如釋重負,也許一捎電話、一封回郵掛號便能免去路途奔波,不斷流離的汗珠似乎正在背後絲絲竊笑著。

「這是個正確的決定!」心中理直氣壯的對自己說道。

我輕步離開學校,近在咫尺的萬芳醫院捷運站,象徵著這趟旅程即將結束,抑或是嘲笑著這趟台北行顯得毫無意義。

「啪機!」熟悉的開門聲輕而易舉的打斷我的思緒。「嘿!是公車。」我快速的趨步向前,龐大的公車倒影遮蔽了惱人的光線,我像個孩子般的找尋,流連徘徊公車站牌之間,驀地駐足仰望那熟悉的編號,「0南。」

「要不要搭個公車回去車站呢?以前也是這麼做的阿!」自個自的問道,手指頭像玩大富翁似的沿著路線前進,但指尖卻驟然停留在信義永康路口。

0南沒有到台北車站?」我訝道。

撚指間,兩年在台北的求學生活,如膠片般一幕幕投影在腦海,層層疊影帶著雪花般的雜點,鮮明亦是深刻的記憶,但手指卻像輸不起的孩子般,在站牌上來回盤繞,自以為能看清滑落於指尖的終點站,卻斗然發現瞳孔無法聚焦,滯留在視網膜的,是那令人無法置信的定格。

「繞道而行。」機會命運的紙牌也許是這麼寫著的,指尖自然往回搜尋。

「搭個公車到捷運公館站,再坐捷運回去車站吧。」側著頭思考過後,這趟旅程就多了個突如其來的決定。我一股腦坐在站牌前的長椅上,微微仰躺,是呀,再也熟悉不過的姿勢,多麼令人引頸期盼的等待!思緒似乎覓得宣洩的閘口,俯仰間湧上心頭,快得令人難以呼吸,更別說替這決定找個理由。

 0號南路公車,載滿了許多台北人的回憶與外來客的鄉愁,早期台北沒有捷運系統,這些0系列的公車,就是沿著台北車站往東南西北延伸,發展出五條0字輩的元老線,分別是行駛台北車站周遭的0線、民生社區的0東、萬華的0西、大龍峒的0北及木柵、文山的0南,全盛時期各主線又分成左右線,但隨著民營客運加入聯營公車及捷運系統陸續開通,台北市交通運輸進入了烽火連天的戰國時代,這些0字輩的元老線近乎陣亡,幸而殘存且保有0字開頭的,僅剩0東,也就是當年的0東右線,而當年的0南左線,也就是今天的0南。

惆悵的是,所謂0字號的公車,最大的特點就是以台北車站作為起訖點,如今0南線卻未再行經台北車站,就算不被時代的洪流所吞沒,是否也代表著它名存實亡了?

等待的時間並沒有機會讓我思考太久,迎面駛來美國萬國(international)公車,車頭「0南」兩字閃爍著歲月的霓虹,我慢步尾隨人群之後,「嗶!!」兩聲,我成了這戲院最後入場的觀眾,場子裡每個位置都坐著人,但每個位置都未坐滿。

「終究敵不過236!」我喃喃道,輕車熟路的揀了個靠窗位置坐下。

身子尚未坐穩,公車便自個兒向前行駛。以前總是喜歡觀察從窗子飛逝的台北,比起部分匿伏於地底的捷運,似乎多了幾分真實。但如今車子一駛離興隆路,無奈斷絃琴譜不出遙憶曲,不識得了。更遑論辨明曾流連忘返的漫畫店,抑或是尋覓那中氣十足便當店老闆忙進忙出的身影。

於是我索性不看,游目四顧車內,坐在前頭的,是一位學生吧。頭上染了色的日系髮型,微鬔帶著亞麻色的棕,但我搞不懂,這些學生是否異口同聲要求相同款式的頭髮,相較髮禁前的學生頭,我仍是分辨不清,也許這就是所謂潮流吧,算了,我想我是不懂的。

車子行駛到了武功國小,一位老太太拄著柺杖上了車,不過前排倒沒了位子,老太太一步一拐趨步向前,我心想再兩站便要下了車,正準備起身讓座往後,坐在前方染了髮的學生倏地站起,「老太太,您坐吧!」瀟灑的用手指了指位置。老太太坐下喘了喘氣,咧著嘴微微笑著點頭致謝,唇上泛著閃閃金光,沒了兩排牙。

我揉了揉眼,車上的乘客跟以前並沒有太大的不同,聽著音樂的學生、打著盹的老伯,還有那從背後傳來再也熟悉不過的嬉鬧聲,我微微轉頭側目,應該是對熱戀中的情侶,正目無旁人的打情罵俏,那男子似乎發現了我的目光,「好兇!」心頭揪了一下,身子瑟縮回屬於自己的角落,急忙轉頭凝視窗外。

戲尚未演完卻無人想再看,甫至師大分站,車上的乘客陸續下了車,像散了戲般紛紛離去,下車鈴應了空盪的座位一聲悽涼,連空調都覺得有些冷了。以前的我總是高興地想著,總算是有位子坐了;卻萬萬沒想到,這也許是個警訊。

「下一站,捷運公館站。」語音系統一共撥放了兩次,一次國語,一次英語。我起了身,也許乘客中,唯獨我這麼一個過客,真要說少了點什麼,那就是少了點鄉愁;少了點司機大哥播報站名的沙啞嗓音。

下了車,輕聲跟司機道了謝,望著公車緩緩駛離,彷若回到未縮線前的0南,越過信義路口、經過開南商工,駛向台北車站。形形色色的人們上了車,又下了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0南穿過台北阡陌巷弄,經歷城市的繁華喧囂,藉由數以千計的血管脈絡,維繫整個城市的心跳律動,最終成為墜落的沙,在沙漏中堆疊整個台北。

是的,你不得不承認,在城市洪流上乘舟,是載客;亦是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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