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

 

「那個夢是這樣的:我愛上了一個人,但是她又離開了,在夢結束的時候。但當我醒來,那種心臟揪痛的感覺卻還仍然留著餘溫,似真似幻,妳是否只存在於我的夢裡?」

Z在晨光中轉醒,面對空盪的小套房,春季窗外吹來微風,白沙窗簾緩緩飄蕩,床頭桌上的電子時鐘剛剛跳轉過5:25。是她叫醒我的嗎?這正是她離開的時間,而她要我不要再想她,是嗎?Z想。各種寂寞和靜謐用強烈的力道擊打著剛醒來的Z,他在那個世界時幸福,眼裡閃爍著光,但在這個世界,Z就像在寒冬雨夜中找不到棲身之所的小流浪狗,連咽嗚、眼淚都被那股巨大的孤寂感吞沒而消失無蹤。這邊的這個世界、那邊的那個世界,並不平行、亦無交集,之間的共通點只剩下Z在兩個世界中的穿越,「其中一個是夢嗎?」Z問自己。

 

【那邊的那個世界…第一口蘋果】

 

晴朗而清涼的夏夜,蟬鳴聲喧擾得那麼慵懶,乳白色的星光在這無光害的天幕中顯得潔淨燦亮,海風徐徐地拂過短草地,帶著獨特的青草味道進入Z的鼻腔內,隨著那味道,似乎也有某些被稱作希望的力量進入了Z的軀體,使Z一步一步向前行走。

女孩有著及肩的長髮,穿著咖啡色長裙,手裡抱著沉重的原文書,與身旁友人正笑談著,Z看著女孩漸漸遠去的咖啡色身影,雙腳與大腦都失去了功能,就在兩人交會的一瞬間Z只剩下一個念頭:「就是她了。」

Z願意拿他所有的東西交換女孩的一個眼神,一個女孩看著Z專注且狂熱的眼神,於是Z想盡各種辦法博取女孩的笑容,Z是一顆行星,繞著女孩幸福笑容散發出的燦爛光芒繞著,他不停歇,也許直至他世界毀滅的那一日。

 

【這邊的這個世界…第一個日子】

 

這邊的這個世界總是充斥著不甚友善的嘈雜聲和每個夜晚叩門來訪的孤寂,無論是萬籟無聲的寂靜或是毫無意義的哄亂於Z而言都失去了它們的顏色,這邊的這個世界在Z眼中只有純粹的黑白兩色,Z絲毫想不起這樣的世界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又會在什麼時候結束。也許空白更好一點,Z這麼想著。

 

【那邊的那個世界…第二口蘋果】

 

Z看著女孩的笑容,感覺他的右手正被一股堅定且溫暖的力量緊緊握住,Z迷炫了雙眼和思考,如此真實且快樂的感受真是他的人生嗎?

『我可以吃這個嗎?』女孩指著水果攤上的蘋果問道,臉上浮動著紅暈,輕輕地咬住下唇,用晶燦的雙眸凝視著Z。

Z不發一語逕自拿起那顆向他招手的蘋果,鮮紅的顏色就像是女孩頰上的紅雲,香甜的味道正如Z品嚐的幸福『當然可以呀!』Z將手中的那顆蘋果遞給女孩,女孩臉上又浮現Z最愛的笑容,嘴角露出的一點小虎牙就是Z的幸福保證書。

『我把蘋果給了妳,妳開心嗎?』Z問。

『我把蘋果握在我的手中、吞進我的肚子裡,那我和蘋果就永遠不分離了。』

Z感動得將女孩擁入懷中,如果一生中只能選擇一刻是真實的,那麼就是這一刻了,女孩溫熱的氣息在Z頸項旁迴旋,绑縛住Z的整個世界。Z流下感動的眼淚。

 

【這邊的這個世界…第六十二個日子】

 

時間的推移在這黑白的世界裡對Z而言幾乎沒有任何意義,也許只剩下上下班打卡的用處,這個黑白的世界裡沒有任何動人的音樂、感人的情節、值得慶祝的小事,這個世界像一部寧靜的黑白放映機不停捲動底片,閃動的畫面失去他們的表徵意義,Z只能任由放映機捲動,卻不能做任何努力。

這個世界早就失去了所有它們閃耀的理由,Z像一名稱職的演員只是無聲地扮演著他的角色,以一種幽魂的姿態在這個世界裡生活著,飄動已讓Z用盡氣力了。

 

【那邊的那個世界…第三口蘋果】

 

『我…我愛上別人了,對不起…我沒有將蘋果給保護好。』女孩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Z沒有表情、沒有回應,接著,女孩離開了,帶著她身上的香甜味道和幸福笑容一起走了,而Z卻還在原地握緊了雙拳、顫抖著身軀、咬緊了牙關…。

幸福也有崩壞的時刻,Z幾乎不能相信女孩曾經握著那顆豔紅色的蘋果對他許下的承諾,只有這時候的Z才能明白什麼是窒息般的疼痛感,車水馬龍的晨光大街上Z降伏於心中的那股痛楚。

 

【這邊的這個世界…第三百六十五個日子】

 

空白,Z喪失了所有感官的知覺,當沉重的軀體正發出休息的痠痛警告,Z卻仍然沒有任何睡意,深黑瞳仁中沒有絲毫光亮,嘴角也沒有上揚的力氣,Z像置身於深海中的浮游生物,在一片漆黑中浮沉,既不探索亦不思量,只因那些自難忘的都在那邊的那個世界裡。

Z看不見,只因黑暗籠罩。Z聽不見,只因萬籟無聲。Z摸不著,只因身處虛空。Z嗅不到,只因索然無味。Z甚至哭不出來了。

 

【那邊的那個世界…第四口蘋果】

 

『對不起,如果我說對不起你會懂嗎?』女孩站在蕭瑟的夜風裡,長髮飛得那麼歉疚。

Z看著那頭他曾經握在掌心呵護且貪戀嗅聞的髮絲,和女孩一起歷經的曾經像潮水、像浪花,一片又一片、一波又一波朝Z滾滾而來,整個宇宙只剩下Z震動的心跳聲和女孩細微的哭泣聲。

『誰都有可能犯錯的。』Z說。

女孩在Z懷中哭得那麼脆弱,Z明白,而女孩也明白。

那片金黃色的稻麥田又閃耀了起來,有了恆星,行星才能閃爍出他的光芒。儘管恆星曾經離開過。

 

【存在的世界】

 

女孩的面容安祥地躺在潔白床單上,Z呼吸著醫院裡特有的藥水味道,女孩看起來只是靜靜地睡了,除了手術過後剔除的長髮以外和Z記憶中的女孩並沒有任何不同。

女孩母親在床邊哭得不能自己,Z卻沒有伸手安慰,只是安靜地看著女孩的面容,護士們忙著將女孩帶走,送進一架以機器運轉的冰冷斗室中,醫生遞來一紙死亡證明書,世界上唯一有意義的只剩證明書上斗大的名字。恆星終有毀滅的那一天,Z只是意想不到,那一天來得那麼措手不及。再多的哀働都換不到女孩的一個眼神了。怎麼會這樣?

Z又能去向誰哭呢?Z又能去向誰要回他的那顆恆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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