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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了,恨你……。」

 

父親 

 

  我在她的抽屜找到這封信,我是第一個拆開的,當時我並不知道她已經被那個渾球殺死,我只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我很不想這麼說,但是我沒有落淚,我只是不斷發抖,感覺心隨著信封一起被撕開,當我站起要出去找人的時候,我突然就昏倒過去了。

 

  醒來,我在醫院裡,身旁沒有家人,只有一位護士剛好來巡房,因為沒辦法起身,我就問護士發生什麼事,才知道我中風了,護士跟我說我的老婆去找女兒所以先離開了,她的語氣很溫和,像是在哄小孩一樣,讓我安心下來,似乎我只要好好地躺著,等著老婆把女兒帶回來。

 

  誰知道,現在我只能等她從冰櫃裡回來……。

 

  這下可好,沒有證據說他殺死我的女兒,我他媽的不相信老天無眼,那個渾球竟然還有臉跑來我們家,而且還有我們家的鑰匙!一開門,他就哭倒在地,我斜躺在臥室的搖椅上,我看見老婆要扶他起來,他竟然叫了一聲「媽」!要不是我還沒康復,我馬上出來揍他一頓!媽的,我老婆也不知道發什麼神經,跪下來開始嚎啕大哭,我吃力的站起,一跛一跛地走了出來,結果看到他們兩個抱在一起,我老婆還在那邊說對不起什麼的,那個渾球一看見我就哭喊了聲「爸」!這個字是多麼大的污辱!我拿著柺杖作勢要丟過去,他卻像個女孩一樣哭喊,衝了出去。我甩了一個巴掌在老婆臉上,大聲地問她知不知道他殺了我們女兒,我老婆只是不斷用嘴大力的吸氣,全身顫抖,我也只能悶悶地往臥室走回去。

 

  隔天,警察就說他瘋了。

 

母親

 

  警察說康安瘋了,但是我知道他沒有,我也知道我的女兒,還沒走。

 

  事發前,事情就被爸爸知道了,當晚,佳琪和我在討論她的近況,是否一切正常?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覺得那時,我的女兒好美、好成熟,我沒有後悔叫她跟康安自己決定這件事,我發現她因此長大了,在她這個年齡,我只會念書,換作是我,可能一下子就沒辦法承受。佳琪,我那勇敢的女兒,她還默默地等我發現,我知道那有多難受,所以我讓她自己決定她的下一步,我只在她需要我的時候幫助她。

 

  最該死的還是她爸爸,根本是爸爸害死佳琪的!

 

  那一天,我們在她房間聊得太大聲,而我也沒有注意到外面的聲響,我只是在仔細聆聽女兒的每一個字,我想要好好保護她,但卻不要把她像一隻鳥栓著,所以我要自己去找到幫助她的線索,從她的字字句句裡給她適當的建議,並且讓她不要孤獨面對。

 

  但是門開了,爸爸拿著昨天喝完的米酒瓶,眼神佈滿血絲,並且大喊一句:「佳琪!你這死囡仔!」並且把酒瓶砸向她。我只看見鮮紅的血從佳琪的頭蔓延開來,整個臉像是被紅紗罩住一樣,我的耳邊只剩她的尖叫與哭喊。

 

  「我要保護我的女兒!」這是我唯一的想法,我把爸爸推倒在地,他給了我一個巴掌,並且大喊些什麼,我大叫:「佳琪!快去找康安,趕快出去!」只見女兒拿起手機,一手壓著頭一手播著電話跑了出去,之後我只記得我被推開,頭撞上了床頭櫃,呼吸急促,耳邊似乎有什麼叫喊聲,剩下的,我就不清楚了。

  

警察

 

  我接到了電話後就前往那男孩家樓下的公園,那個女孩,姓林吧?她就躺在血泊上,死狀說不上悽慘,只是血流得很多,大概是因為插進心臟的關係吧。

 

  當時沒有任何目擊證人,我也不知道她跟什麼樣的人事前見過面,她頭上有繃帶,似乎是新的,因為裡頭的血並沒有完全凝固,死者身穿白衣,但是衣服上有兩層的血漬,一個是從胸口流出的,一個我懷疑是從頭上流下的,也就是包紮的那邊,因為已經凝固所以排除是致死的傷口。

 

  死者的眼睛是閉上的,這算是件好事,我們警察很信死不瞑目的傳說,臉上的膚色尚稱紅潤,推斷剛死一到兩個小時。我們在公園用了封鎖線,周圍的鄰居都下來觀看了,而我很確定,那個男孩也在其中,因為他穿的衣服跟那女孩是同一件。

 

  我們請死者的父母到警局,但是幾個小時後,只有母親來到警局,她一踏進門口就跪倒在地,求我們讓她見女兒一面,我告訴她我們將她的遺體送至殯儀館等待驗屍,她哭得更大聲了,又磨蹭了幾個小時,我們才能安撫下她的情緒,也才知道死者的父親突然中風,在醫院裡休養。

 

  我們在做完母親的筆錄後,隨即前往母親說的死者男友的家,他們家是單親家庭,爸爸早上上班,而死者男友,姓王,當天一個人在家裡,我們等他開門的那段時間,聽見房門裡有兩個聲音,一個男生的,一個女生的,以我辦過許多情殺案件的經驗開始慢慢推斷情殺的可能性。

 

  一個男生劈腿被另一個女生瞧見,最後犯下殺機。這樣的想法在心中打了個底。

 

  結果那男孩開門了,身穿昨天跟那個死者一樣的T恤,看的出是情侶裝,但是配上一個奇怪的白色蕾絲邊裙。我們跟他說我們來的目的,希望他能配合,他說他知道我們一定會來,我們走進他的家裡,大概十幾坪大,客廳散亂著剛洗好的衣物,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這是個單親家庭,因為並沒有任何女性的衣物。

 

  「另外一個女生呢?」我不屑地問,因為早已習以為常這樣的案件,所以直接了當地想要快點解決。

 

  「另一個女生?」他滿臉疑惑地看著我,我看得出他沒有說謊,因為他的神情是要我回答他的問題,而且十幾坪大的房子裡,我們沒有找到任何人,除了這個男孩。

 

  在警局裡,他的聲音突然會十分低沉,並且不斷扭動身體,扯動他身上的裙子,然後在問話的空檔睥睨那我們也覺得奇怪的蕾絲邊裙,但是,突然他又十分的高亢,聲音沒有細到像女生,但是十分不一樣,並且安穩地坐著,雙手交疊在一起,比起剛才要更平靜許多,只是跟他做筆錄十分難受,因為他都會在小地方與之前說的話相衝突,像是應該說「我」的地方說成「他」,該說「她」的地方說成自己,但是又有些地方講得驚奇的深刻,尤其是他說道那女孩死前的心情。

 

  最後他竟說女孩沒死!

 

  也許是瘋了。

 

康安

 

  琪那個時候打電話給我,我就知道事情不太對勁,她在電話裡哭,說她要來我家躲她的爸爸,應該是事情被她爸爸知道了,我只是盡我所能的安慰她,試圖在電話裡也要擺著一個能夠依靠的姿態。

 

  我騎著摩托車來到他們家的路口,她躲在路邊的車旁哭著,一手壓住她的頭,我這才發現事情有多麼嚴重,她的頭在流血!我趕緊把她載往附近的醫院,醫生將傷口包紮,並且建議我們要住院,但是琪說她不想,她怕隔天她爸爸會來找她,所以我們就回到我的家裡。

 

  我爸剛好加班,在工廠裡過夜,所以我可以讓琪在我家睡一天。

 

  她躺在客廳的椅子上,壓著自己的頭,我抱著她,她在我的懷裡哭了起來,我知道她很難受,比起我,她有完整的家庭,對於這件事有更大的負擔,我勢必要越來越能夠依靠,這樣才有更寬的肩膀任由她宣洩自己的情緒,我輕輕地摸著她的傷口,她哭得更大聲,我趕緊抽離,但是她卻將我的手放回繃帶上,我懂了,我有能力給她,她要的安慰。

 

  過不久,琪不哭了,也許是累了,她睡在我的懷裡。我把她抱上床,蓋起棉被,我睡在地上,怕我搶她的被子,於是我就這樣睡著了。

 

  我被陽光給叫醒,我抬起身子往床上一看,琪坐在床邊,哼著歌,她穿著我買給她的那件白色T恤,還有之前自己亂買的白色蕾絲裙,我開她一個玩笑,說她看起來像是女鬼,她沒有說話,只是對我笑,我想給她一個早安吻,卻被她用手回絕了。

 

  我注意到她頭上的繃帶不見了,於是我問她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頭不痛了,而且也不流血了。」她站了起來,給了我一個吻,之前都是我主動給的,我抱住她,搓揉著她的背,卻有一股冰涼的感覺。

 

  「鈴!」門鈴突然響了,她先停下,說她去開門,我走在她的後面,結果竟然是兩個警察,他們似乎有點嚇到,只是他們的眼神是盯著我看,並且帶著奇異的眼光。

 

  「我知道你們一定會來。」琪用一種陰沉的語氣說著,我不懂她為何那樣說,而那兩個警察希望我們配合,奇怪的是,其中一個警察還問我:「另外一個女生呢?」琪錯愕的問:「另一個女生?」她瞪了我一眼,我還來不及辯解,她就笑了。

 

  我們被帶到警察局,他們說要做筆錄,並且問我和琪的關係。

 

  我坐在鐵椅上不自覺地扭動,這才發現我穿著蕾絲裙出門!我狠狠地瞪了琪一眼,一定是她的惡作劇。她沒有發現我在瞪她,反而那個警察敲了敲桌子,要我專心,當時想說等到筆錄做完再跟她算帳。

 

  我不知道為什麼,當時不覺得被警察找來很可疑,也許以為自己在作夢吧!昨天載著女友去醫院,一大早就在親熱,被警察臨檢,突然就穿著裙子來到警察局。我當時甚至還在抿嘴唇,試圖填補那未完成的吻。

 

  直到琪說一句話我這才突然清醒……。

 

佳琪

 

  死了之後,才開始覺得後悔,我忍受痛苦這麼久,結果換來如此的結局,所以我決定回到康他家,並且決定在他身體裡住著,我並不是要向倩女幽魂一樣死纏著康安,只是我覺得我還有一些事情沒有做,而且我不希望康安覺得我自私地離開他,於是我就決定在人間多留幾天。

 

  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讓康安知道,我死了。

 

  「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我也決定很久才想自殺。」

 

  我瞥見康安嚇呆的臉,我想假裝很認真,但是看見康安的拙樣,又笑了出來,因為我不想穿著男裝上街,雖然大家看不見我,但是在康安面前,我還是想要有自己的樣子。

 

  我發現警察也嚇呆了,在這句話後不到十分鐘,筆錄就做完了,康安帶我回到他家,把衣服換下,我躲在廁所裡,等著他換上衣服,我這才能出來見人,我面對著洗手檯上的鏡子,看見自己的身上穿著襯衫,一條寬鬆的牛仔褲配上一條粗大的皮帶。

 

  走出廁所,康安看見我瞪了我一眼,我以為他在生我幫他換上裙子的氣,結果不是。

 

  「為什麼要回來?」他轉過身去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我想要做三件事情,趁著我還有意識,而且我才知道沒了身體,還是有意識,這樣還滿好玩的,因為我可以……」

 

  話還沒說完,他就轉了身,眼淚爬滿他的臉龐,但是眼神還是怒火炎炎,我才知道他仍在生氣,氣我的自私,氣我的不告而別。

 

  我跟他說,寶寶很好,我還能感覺到他在我的肚子裡,逐漸長大。他問我哪三件事,我沒有說,只是求他跟我配合,並且保證不再逼他穿裙子上街,他終於笑了,雖然只有那一個剎那,至少在那個時刻,我就完成了我第一件事。

 

  他把我家的鑰匙帶著,騎著摩托車往我家過去,我在後座抱著他,其實已經感受不到溫度,但是覺得好暖好暖。

 

  其實我原本沒有想死的,只是在事發前的那幾天,我感覺到肚子不太舒服,而且胎動開始變慢,媽媽跟我說不會怎麼樣,但是我就是非常地焦慮,萬一寶寶有什麼事情,我該如何跟康安交代?我不想看見他難過而失望的眼神,我又該如何面對爸爸?他或許會像打媽媽一樣那樣打我,再把我趕出家門,或是把我關禁閉,而且就算寶寶順利誕生,最後也應該會被爸爸拳打腳踢,想到這裡,我又更加焦慮。

 

  似乎是看過了,也許是因為這封信而中風的,我並沒有喜悅的尖叫或是黯淡的悔過,我很平心靜氣的將它撕毀,丟到窗外,我不想留下氣倒父親的污名,因為是他害我的,想到這裡,心裡就有什麼甸甸的,但我又身為他的女兒,我的復仇,也只能做到這樣的地步。

 

  我完成第二件事了。

 

  接下來的兩天,我住在康安家裡,我會向他的爸爸問好,但是他爸爸只是用錯愕的眼光看著他的兒子,然後我就會大笑,他爸爸就會問他是不是生病了,我就笑得更大聲。

 

  「你還有哪件事沒做?」康安這次沒有再摟我,我沒有因此生氣,反而放心,因為他似乎願意放下了。

 

  「明天我爸要出院,你帶我去我們家,我想跟我媽說說話。」

 

  隔天,來到家門口,我站在那躊躇了一會,康安看見了,搭著我的肩膀說:「進去吧,我陪妳。」「當然要你陪,沒有你我怎麼能跟我媽說話?」於是我們開門了。

 

  媽媽見到我好像認出什麼了,但我搶先一步,我放聲大哭,抱著她,雖然這是康安的身體,但是她似乎知道是我回來了,所以也嚎啕大哭,她不斷道歉,而我只是不斷叫她,前一晚想好的詞好像隨著眼淚就這樣沖掉了,我們擁抱著,直到爸爸一跛一跛地從臥室出來,拿著柺杖,作勢要趕我們出去。

 

  我看見他的樣子,我哭得更大聲,喊了聲「爸」後就急忙地離開。

 

  我最後一眼是看見媽媽被爸爸甩了個巴掌,門就關了。

 

康安

 

  回到家之後,琪只是靜靜地坐著,沒有說話。

 

  我在那最後幾天都想抱她,但是每次觸碰到她的身體就像冰塊一樣,但是這次,我將她摟近,摟進我的懷裡,她沒有哭,但我哭了。

 

  那天晚上我和她躺在一起,我抱著她,卻不由自主地發抖,不管是因為她冰冷的身體,或是我那受寒的心。她問我幹嘛這樣,我又哭了,因為三件事情都完成了。

 

  午夜,我並沒有睡著,只是閉著眼睛,突然一陣溫熱從我的臉頰滑了過去。

 

  「再見。」我當下死命地試圖睜開眼睛,眼皮卻像是被強力膠黏了起來,不管怎樣都無法張開,我哭喊著,但是似乎沒有東西停下,當我張開眼睛時,除了天花板上窗戶的燈影外,什麼都沒有。

 

  幾天後,驗屍報告出來,法醫確定佳琪是自殺身亡,只是他們發現,她的子宮裡有一具死嬰,是在自殺前就已經死亡了。

 

  告別式那天,我沒有出席,我只是坐在窗邊,看著工人在拆除公園,據說是要改建成一座高樓大廈。我期待有什麼樣的事情會發生,像是工程車突然加速,或是一個工人突然跌倒,我都可以想像是佳琪的玩笑,但是什麼都沒有。

 

  琪這次是認真的,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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