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架的鐘塔
1
千百個夜裡，一座鐘塔靜靜的佇立在此，那是吸血鬼的墳場。
面容憔悴且蒼老的守塔人孤獨的坐在老舊的搖椅上，他抽著煙斗。在古老的煙斗裡，煙草永遠不會減少，因為上面有著吸血鬼的魔法。
高掛在天上的上弦月像是惡魔的微笑，今天的夜太過深沉，連屬於夜晚的動物都寂靜無聲。這樣的夜，只適合一種生物。
守塔人打著盹，但他的雙耳並未沉眠，沒有任何一絲聲響躲得過他的耳朵。他有一個預感，今夜一定有事發生。
夜愈來愈深了，黑暗之中，只有煙斗的火光搖曳著。時間有如陷入泥沼，只有移動的月能證明時間流逝。在一片寂靜中，忽然升起了青綠的濃霧，煙霧瀰漫了整個空間，讓這個黑夜更顯詭譎。
守塔人張開疲憊的雙眼，望向前方的黑暗，在黑暗之中，有一個生物輕巧的掠過草地，那生物弄出的聲響雖低，卻逃不過老人的耳。
疾馳的生物在守塔人面前猛然停下腳步，一股古龍水的香味撲鼻而來，在濃霧和黑暗中，只能隱約看出一個男人的身影。
守塔人吃力的站起，就著煙斗的火光，他看出眼前的生物有一張蒼白而優雅的臉，那臉孔十分英俊，但卻令老人感到邪惡。
「願汝平安，上帝的指路人。」生物優雅的一鞠躬，他的聲音有如最好的絲綢一般平順柔美，其中藏有催眠的魔力 。
「少那樣叫我，吸血鬼。」守塔人的聲音沙啞，彷彿生鏽的齒輪，在這樣的夜裡分外格格不入。
一陣尷尬的沉默籠罩了兩人，吸血鬼再次開口時，那柔美的聲音中夾帶著恐懼。
「汝知道吾的來意。」
守塔人冷冷的哼了一聲，他的確知道，吸血鬼來到這裡，只為了一件事，而這件事，他已經做過數十次了。
「你下定決心了嗎？」守塔人問道，而吸血鬼遲疑了一會後，點了頭。
「那就開始吧。」守塔人往腰間摸去，他拿起一個巨大的手電筒，當他按下開關，世界彷彿充滿光亮。刺眼的白光照亮鐘塔，鐘塔前，老舊的木門搖搖欲墬，上面掛著一個大鎖。在門後，古老的鐘塔寧靜的睡著。
守塔人靜靜的等待雙眼適應光亮，在他身後的吸血鬼則是試圖用大衣遮擋白光。
「似乎……太亮了一些……」吸血鬼的語氣十分勉強，優雅的神情已不復在。
「哼，你想去的地方比這裡亮多了，連這樣都忍受不了嗎？」守塔人冷冷的說著，一邊拿出鑰匙打開門鎖。
木門發出尖叫聲，慢慢的打開了，守塔人用手電筒照亮鐘塔，迴旋的樓梯彷彿等待著某人，他轉過身面對吸血鬼。
「去吧，我為你照亮前方的路。」守塔人的語氣沒有情緒，他以公事公辦的態度說著。
吸血鬼的臉在白光中更顯驚恐，他的呼吸急促，但經過五六次的深呼吸後 ，終於平靜了些，他放下了大衣，抬頭挺胸，大步的走進鐘鎝。
當吸血鬼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守塔人熄了手上的燈，四周又陷入一片黑暗，守塔人疲累的坐在地上，他很疲憊，但他還不能睡。夜更深了，而今晚，還未結束。
2
吸血鬼沿著迴轉的階梯往上走，踩在古老破舊的階梯上，每登上一步，它的心情就更沉重，但慢慢的他不再害怕了，鐘塔好像散發一種魔力，使它的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吸血鬼堅定的踏著步伐，往塔頂邁進。
「祂會寬恕我嗎？」吸血鬼自問著，他和他的族類是黑暗的子民，它的一生都在殺人吸血，他在罪惡中成長，在血腥中狂舞，但它終究逃不過最後的審判，他知道，自己即將死亡。
像時間長河裡所有的前輩一樣，他害怕死後將墜入地獄。他的雙手沾滿太多鮮血。他自認無法忍受地獄的折磨，所以他追隨前人的腳步，來到十字架的鐘塔， 祈求上帝的寬恕
他一步又一步的往上走，每走一步，他就想起一個在他手上死去的身影。他的眼淚隨著腳步落下，嘴裡喃喃自語著，這是他第一次打從心底懺悔，心中的悔恨無法以言語表達，他雙手環抱著肩，銳利的指甲刺進肉裡，但心裡的痛遠大於肉體的痛，他的腳步因為顫抖而不穩，但他仍往塔頂邁進。
吸血鬼的最後幾步幾乎是用爬的，當他進入了塔頂，映入他眼簾的是一片平台，在平台中央，一個巨大的十字架讓吸血鬼無法移開雙眼，那十字架的莊嚴震撼了它的心，他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害怕它怕了半輩子。
吸血鬼爬向十字架，緊緊的抱住它，停不住的眼淚模糊了它的視線，內心的悔恨像浪潮一樣襲來，吸血鬼崩潰似的嘶吼，大聲的說出今生的悔恨。
「上帝啊！我有罪！我有罪！我不求你的寬恕，但願你讓每一個因我而死的人安息吧。求求你，寬恕他們吧 」吸血鬼痛哭流涕的狂吼，為他畢生犯下的罪後悔。
在吸血鬼眼前的十字架忽然反射出光芒，一開始只是微光，慢慢的，光愈來愈大，當整個平台沐浴在白光之中時，吸血鬼驚訝的停止了哭泣。
在茫然之中，他看到了一個身影，那身影朝他走進，慈祥的望著他，吸血鬼不可置信的回望著祂，這一切，宛如夢境一般。他眼前的身影露出笑容，雖然祂沒有開口，但聲音卻傳入吸血鬼的腦中。
「來吧，孩子，來我的懷抱。」那身影的聲音如春風一般溫柔，撫平了吸血鬼的內心。他遲疑的開口「難道……你願意原諒我嗎？」
「你的靈魂因為你的懺悔得到了救贖，是的，我寬恕你。來吧。」身影伸出了手，吸血鬼的眼淚再度落下，他得到了救贖。當他伸出手時，一聲巨大的爆裂聲和劇烈的痛楚從他的腦後傳來，他帶著笑容死去。
3
守塔人站在一片墓園前，對著一座墓碑狂飲。在他的身旁，放了一把老式的步槍。步槍的槍管仍然因為不久前的擊發而發熱，在地上還有一盞油燈和一個布袋。在黑暗中，老朽的守塔人有如鬼魅一般飄渺。
「兒子啊，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守塔人邊喝著酒，邊對著眼前的墓說話「我……嗝，帶了個禮物來給你。」
守塔人闌珊的彎下腰，拾起布袋裡的東西，那是一顆吸血鬼的頭顱，看起來才剛砍下不久，濃稠的血不斷滴落，在油燈微弱的光芒中，勉強可以看出那顆頭顱上帶著笑容。
「喝吧！孩子。」守塔人將頭顱拋出，暗紅的血在夜空中畫出一道拋物線，頭準確的落在墓碑前，在它身旁，有數十顆已化為白骨的骷髏頭，帶著憎恨的眼神望著守塔人。
「好喝吧！孩子。這個畜生的血不錯吧！」守塔人搖搖晃晃的走向墓前，憐愛的摸著墓碑，沙啞的聲音帶著無盡的疼惜和悲痛。
守塔人的目光撇見了的上的頭顱，那頭顱上的笑容讓他的好心情冷卻了下來。他想起當他舉著手電筒走進平台時，十字架反射出的白光照滿了整個平台，那吸血鬼抱著十字架歡喜的哭喊。他不知道吸血鬼見到了什麼，但他年邁的雙手沒有顫抖，準確的往吸血鬼的後腦扣下版機，那槍幾乎炸斷了吸血鬼的脖子，讓守塔人毫不費力的摘下吸血鬼的頭顱。
守塔人抬起頭，望著在不遠處兀自沉睡的鐘塔，他喃喃自語著：「我不知道上帝會不會寬恕你們，但我絕不會原諒你們這些畜生的。」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三十年前，當他見到兒子屍體時的震驚與憤怒。兒子脖子上的兩個血洞冷冷的嘲笑著他，醬紫的嘴再也不會笑了。他想報仇，但他根本無法對抗吸血鬼，於是他拋下了一切，找到了十字架的鐘塔，在這裡待了下來。
三十年來，一個又一個吸血鬼前來請求上帝的寬恕，守塔人趁著他們祈禱時， 從背後一個又一個的殺了他們，將他們的血拿來餵養兒子的墳。三十年過去了，守塔人的仇恨絲毫沒有減弱，他會一直殺下去，直到死亡。
「孩子，我先走了。不用擔心，我會再來的。」守塔人又憐愛的摸摸孩子的墳，轉身打算離開，但一個熟悉的人影映入他的眼中。
「我……我喝醉了嗎？」在他眼前的是兒子的臉，在油燈微弱的光芒中，雖然看不太清楚，但那張蒼白如昔的臉，和已死的兒子如出一轍。空氣中傳來腐臭的味道，但守塔人太過震驚，已至於完全沒感覺到。
「爸爸。」那人影開口了，和守塔人記憶裡的聲音一模一樣，守塔人落下了淚。他闌珊的前進，啜泣的開口：「你……你沒死？」
「錯，我早就死了。」人影邊說邊從身上拔下一片血肉，頭以不可思議的角度轉動。「看到了吧，我不是活人」
「你……」老人瞪大了眼，片刻之後，臉上驚訝的表情轉成憤怒。「是那些畜生，那些吸血鬼害的對吧！一群雜碎！我要殺光他們！」
守塔人憤怒的叫囂著，而那人影帶著興味的笑容望著守塔人，當他終於安靜下來，人影開口：「不是吸血鬼害的，是你。」
「你說……什麼？」守塔人呆住了，他看著人影，似乎不相信他說的話。
人影慢慢的走近守塔人，近到讓他看出，那殘酷的笑容和全黑的雙眼，一點也不像他兒子。人影露出了邪惡的笑容，朝守塔人吹出腐臭的氣息，他緩緩的開了口。
「三十年前我死了，本來我該重生。是你用吸血鬼的血餵養我的身體，用你的仇恨塑造我的意志。我被龐大的邪惡牢牢綁住，黑暗改變了我的人格。三十年過去了，我終於比世上任何生物還強了，我成了人魔。」人魔笑著，鮮血從他的嘴裡流出，他的皮膚不斷剝落，露出腐爛的血肉。
「現在，我餓了。三十年來都喝吸血鬼的血，我膩了，我要喝人血。爸爸，辛苦你了，你可以去死了。」人魔露出狹長的笑容，守塔人還來不及叫出聲，驚駭的頭便飛上了夜空，如流星一般墜落。在守塔人驚駭至極的頭顱對面，那吸血鬼安祥笑著的臉正對著他，兩顆頭形成最諷刺的對比。黑暗裡只剩下人魔享受著
大餐的聲音。
人魔擦了擦嘴邊的血，打了一聲飽嗝。在他周圍只剩下滿地的血肉，他冷冷的笑了，那笑容帶著滿足與厭惡。接著他頭也不回的走入黑暗中。
曙光從東方照來，這一夜過去了。在這一夜裡，只有一個靈魂得救。
在這令人不忍卒睹的世界中，十字架的鐘塔靜靜沉睡著，等待另一個希望。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