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件事情的經過非常的戲劇化又好笑。

 

我親愛的娘因為右腳的靜脈曲張而導致偶爾痠痛不適,湊巧某遠房親戚也有相同病症並在嘉義的榮總醫院開刀,效果不錯且恢復情形良好,又因某些因素使這項門診有全額補助,簡而言之,眾多考量和巧合讓我的娘親決定南下開刀。

 

事情從兩個多月前就開始計畫,首先是為了配合開刀須有人照顧以及醫師出國等原因,所以將時間定在暑假,又因為既定的考試日期不能變更,東湊西喬之下總算定案了是七月七號。接著又斷斷續續的接洽一些開刀事宜,看得出來這次開刀十分慎重。

 

其他繁複瑣事像陪診家屬的住宿問題,以及我們各自行程的安排先不贅述,時間直接跳到開刀前兩天,也就是我還在家的時候。

 

「其實我很害怕耶。」一直故作鎮定的娘如是說。

「小手術而已,不要緊張。」一旁的我隨口安慰著。

「可是我昨天想到要開刀,就做了惡夢耶。」

「……」

 

我親愛的娘,是個極度膽小又怕痛的人,據說當初她生我哥的時候,呼天搶地到護士都受不了,還跟我媽說「沒遇過這麼愛叫的產婦」。

 

時間再拉回到七月七號早上九點。

 

我從學校出發搭車到嘉義和我娘碰面,尚在新竹的哥哥要等到傍晚才能和爹爹一起開車過來,一家人就這樣百里迢迢的約好在嘉義會合。

 

到了榮總,先辦理簡單的住院手續和做幾項基本的健康檢查。由於主治醫師門診很忙,於是母女倆利用空檔時間就待在病房裡閒聊,聊家裡最近發生的事(通常這種對話都會出現很多不重要的流水帳,但因為無聊姑且聽聽),聊學校的生活跟接下來的打算等等。

 

「妳對我好沒有耐心。」娘嘟著嘴說。

「哪裡?」

「我覺得妳對同學比對我好!」

「還好吧?我們大家相處模式就這樣啊。」

「妳對同學她們講話都輕輕的而且很有耐心!」

「妳跟她們吃什麼醋啊??」

 

對於這項「指控」,糟糕我好像也不知道能辯解什麼,可是哪有媽媽把自己拿來跟女兒同學做比較的?

 

隔壁病床是八十多歲的老奶奶,以及一個外籍看護,還有不時來看看狀況的太太。同是病人難免互憐一下,也因為接下來要做幾天的鄰居,所以出現了一些簡單的交談,大概知道彼此的病況。

 

接著是護士的出現。

 

不得不讓這單句成行來表示護士出現的重要性,因為這位護士小姐接下來帶我們去的地方讓這整件事出現了很重大的轉折。

 

麻醉科。

 

開刀麻醉本是天經地義,尤其這次手術是全身麻醉又不是半身麻醉,不會有打脊椎這種難以忍受的痛苦。麻醉醫師跟我們解說這次麻醉的流程,然後要我們簽下麻醉同意書。

 

「全身麻醉要不要打脊椎?」娘問。

「喔喔,不用,半身才要打脊椎,全身是讓妳以呼吸的方式吸收麻藥直到熟睡,然後在過程中要插個呼吸管。」醫師繼續專心的簽著文件,一邊持續解說著。

 

「插管!?」

 

「是的。因為麻醉過程中妳完全失去意識,自然也就不會自己呼吸。」醫師好像還沒查覺什麼不對勁。

「要插管…,聽起來好可怕。」娘緊張的看了我一眼,繼續追問,「插管會怎麼樣嗎?」

「基本上在手術結束後管子就會立刻拔掉,也就是在妳昏迷之前與清醒之後都不會看見管子的存在。」

 

這個時候娘陷入了猶豫不決的神情。我知道娘很怕插管,因為我外婆臨終前插管的痛苦模樣讓我娘印象深刻,插管這件事在她心中有很大的陰影。

 

「插管的話,只會在手術後有點輕微的腫脹現象,跟感冒很像,三四天就會恢復了。」

「醫生醫生,」娘貿然問了句,「我可不可以半身麻醉就好?」

「半身麻醉!?」醫生停下筆抬起頭來看著我娘,「半身麻醉要打脊椎,風險比較高也比較痛耶!很少聽見有人不要全身要半身的,幾乎都是怕痛而要求全身麻醉。」

 

「那,」娘開始語無倫次起來,「可不可以先讓我昏迷一下下,然後幫我打脊椎的半身麻醉,接著我醒之後就可以自己呼吸不要插管了。」

 

醫師聽著這異想天開的提議,苦笑了一下,「沒有人這樣麻醉的。」

 

「喔…不能這樣喔…」娘一邊認命的簽字一邊咕噥著。

 

於是全身麻醉要插管這件事,在我娘心中種下了一個恐懼的種子,並且迅速萌芽。由於心裡開始有恐懼因子作祟,娘開始什麼小事都很緊張。

 

「妳看妳看,麻醉好像很危險的樣子,有這麼多風險呢。」娘指著單子上的麻醉須知,一項一項仔細讀著,還不時叫我看。

「當然是什麼風險都要先說啊,妳不要想這麼多啦!自己嚇自己!」

 

好不容易捱到了主治醫師有空可以幫我娘看診的時候,又出現了另一個重大轉折因素。

 

據說靜脈曲張手術後要配合彈性襪才會發揮療效,不然若血管傷口出現縫隙,不但功虧一簣還會引發併發症。可惜問題又出在我娘穿不慣彈性襪,這一穿,還得要穿個半年。

 

「夏天好熱會穿不住吧?」

「不然…妳要等寒假再來開刀也是可以,冬天冷比較穿得住。」

「可以等到冬天再開嗎?」

「妳這狀況是還不到十分緊急啦,所以要緩一緩也是可以的。」

 

聽到可以緩一緩,娘內心的恐懼小惡魔瞬間跳出來慫恿她不要開刀,於是,信心動搖了。

 

我們約好在八點以前告訴醫生到底決定要不要開刀,回到病房後開始一陣熱烈討論。我說熱烈一點也不誇張,因為其他病床的病人一聽到我娘忽然猶豫起要不要開刀的事都好奇起來,開始參與討論,那名外籍看護也加進來出意見,不時點頭或搖頭。

 

我娘到處打電話問意見,有主張開刀派,也有主張打道回府派。扣除多數不給予意見的中立派,主張開刀的有我和我哥,以及對面病床的太太和外籍看護;主張打道回府的是我爹,他以身體自有機制為論點,強調不要輕易動刀破壞身體結構。(真是超好笑的畫面,我娘在講電話,我一直聽旁邊的人討論我娘這情形到底要不要開刀)

 

「這就好像去玩大怒神,都已經坐上去扣好安全帶,卻忽然開始大叫起來說不玩了。」哥在電話裡這麼形容著。妙哉。

 

最後的決定是取消開刀。我那可憐又飽受驚嚇的娘驚魂甫定,不過還是難掩輕鬆的神情。

 

「對不起,讓妳跑來陪我一天,結果我還搞這種烏龍。」娘拉著我的手,露出無辜委屈的表情。

 

於是,已經搭車到竹南的哥哥臨時轉車回台北,已經將過夜行李塞到車上準備出發的爹又將行李一包包拿出來,已經排好開刀行程的醫師和護士通通多放了一早上的假。而我,可以回到宿舍陪要重考的同學念書,然後悠閒的做自己的事。

 

「真是對不起好多人,我竟然成了落跑病人。」

「沒關係啦,也算給這家醫院留個有趣的記錄嘛。」

「唉呀妳不要這樣說啦,這樣我好對不起那些醫生跟護士。」

「哈,好啦!總之接下來妳要好好顧好身體。」

「嗯嗯。還好今天只有妳來,要是哥跟爸都來了我還搞這烏龍,一定會被罵更慘。」

「可是我也會罵妳啊不是嗎?」

「那妳就不要罵我嘛!」

 

親愛的娘又開始撒起嬌來,回復了以往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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