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沙發上意興闌珊的轉著遙控器,腦中不斷轉著。

我跟成武是小學時的同學,我雖然知道他家境頗豐,但是小時候對於金錢概念不是特別在意,所以也沒有牢記,想不到成武家中竟有如此資產,在他高中時父母去世,他得到大筆遺產,雖然遺產稅扣的兇,但是舉目無親的成武,也瞬間擁有數億資產。不知何時他輾轉各國,來往各企業,也不忘學習,於各政商之間周旋,儼然形成今日的局面。

現今的成武比我想像的更具有影響力。

我又開始思量他所說的計畫。藉由新式傳輸方式及面板的強力打進,由硬體方面的壟斷,進而蠶食鯨吞般的將各有線、無線電視台的相關軟體盡皆掌握。

這下全世界的資訊都將掌握在我們手上。成武說只需要14年就可以完成。

這是如此荒誕的計畫。

成武要運用媒體的力量,玩弄資訊,使中國攻打台灣,北韓攻打南韓,日本難以置身事外,讓美國將軍力投入亞洲戰場,進而運用傳媒讓已然石油耗竭的阿拉伯地方發生動亂,使南美等貧窮國家趁隙對美國反攻,歐洲難以坐視,接著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戰。

一切似乎跟吃飯睡覺拉屎一般輕易。

我們坐收漁翁之利。等各國國力耗損已極,成武即將用他畢生財力所囤積的物資與各國交換武器,接著又是戰爭。成武說這也是需要14年。

30年內讓我們征服世界。

雖然沒有亞歷山大年輕,但也比他多橫跨了四洲。成武笑著說。

我臨走前成武跟我說句話,我難以忘懷。

「我記得以前你跟我說過,只要是自己要的東西,就算是壞了、爛了,也絕不讓別人得到。這句話我永遠記得,算是我的人生格言了。」他說完後在胸前握緊拳頭對著我微笑。

這是多麼自私幼稚的一句話。

我兒時的一句話居然這麼影響一個人,這是我從未想到過的。

我呼吸漸漸急促了起來,難以冷靜。關上了電視,披了外套,出門去買晚餐。

 

在便利商店時,我腦子還是一片紊亂,下意識拿起了一個便當。

我瞬間驚醒,我為什麼拿起這個便當?腦子頓時播放起剛才看過無數次的廣告,說手上的便當有多麼美味以及實惠。

我有些憤恨。沒想到我也是這麼容易被傳媒影響的人。我儼然發現成武的計畫是如此的瘋狂而實際。而這計畫的實行者,竟然就是我。

 

「文德?」

「嗯?」我應著。

「今天去那家公司怎麼了?怎麼看你今天都不說話,一下像在發呆,一下又像在思考什麼事一樣。」在鏡子前,菁菁拿毛巾擦著濕潤的髮絲一邊說著。

「我…」我話一說出口瞬間便像被塞住般的堵住了我的嘴。

我多想跟人說這件事,尤其是菁菁,我好想跟人討論,至少跟她說說我的苦惱,讓她給我出意見,可是我該怎麼出口?這是猶如童話或歷史故事般的事,說了誰會相信,何況是菁菁這樣的女人,說了只會徒增煩惱。

「沒什麼,只是有點累。」我感覺到寂寞。

成武沒有結婚,看來也不像有女友,他不會寂寞嗎?他就這樣堅定的履行兒時的承諾,沒有一絲懷疑或懦弱?難道這就是做大事的人所必須捨棄的?追求夢想所必須捨棄的?

夢想?征服世界是我的夢想?為什麼?什麼時候的事?

 

我開始思索一切的源頭,這一切的起源究竟是什麼?只因為我英文成績差?只因為我跟成武名字恰巧是文成武德?不可能…一定有什麼其他的事啟發了我…可惡…多久以前的事了,我一點都想不起來…

「文德,你以前也常寫信給我呢…」菁菁看著電視劇說著。

我沒有回話,我沒有心思再去想別的事了。

常寫信…信…

我彷如驚醒一般躍起。

跑到書架前,看著塵封已久的歷史小說,「織田信長」。

我緩緩拿下,拍了拍書冊邊緣的灰塵,我沒有翻開,只看著陳舊的書皮,開始回想,這位日本戰國的霸王,人生五十年,追求天下布武的夢想,眼看即將功成,卻遺恨本能寺。

讓兒時的自己心中起了一股佩服、仿傚以及遺憾的心理。

這就是源頭!我小時候就是對這位日本戰國霸王的故事感到激動,所以也想來個天下布武,而且是真正的天下。

我難掩心中的激動,拿著書本的雙手不禁的顫抖。

居然就只是因為這樣的一個念頭,就讓成武構思了二十年,進而讓世界變動?!

不…

我不能讓這個發生,不是道德的觀念,也不是怯懦,因為這不是我真正的夢想。

 

早上九點多。

我再次到德成電子的門口,冷風依舊,我心中卻炙熱不同以往。

成武雖要我準備一個禮拜,但我知道已沒有必要,我迫不及待的直奔至此。

往前走的每一步,我再也沒有這麼感覺到自己的每一步都是這麼有意義。

「白先生?有什麼事嗎?」跟昨天一樣的櫃檯小姐對於我的到來有點驚訝。

「我要找成武,麻煩一下。」

「你要找孫董事長?你有預約嗎?」

「沒有,不過你跟他說一聲,他就知道了。」

「不好意思,我們董事長行程都很滿…」

「幫個忙…他一定會見我。」我急著說。

「這…可是我只是櫃檯的,我也只能連絡董事長的秘書,我不能…」櫃檯小姐一副為難的模樣。

「沒關係,妳就問問看。」

只見櫃檯小姐開始拿起電話開始細聲溝通,這時一旁的另一位櫃檯小姐卻不時的打量我。

我被瞧的有些不舒服,側頭問說:「小姐,有事嗎?」

「沒有沒有…」她不好意思的低了低頭,接著說:「白先生你…跟董事長什麼關係?」

「怎麼這麼問?」

「我們公司一般員工都很少有機會見到董事長,你不過是一個廣告公司的員工,董事長卻要你直接見他,這實在是從沒見過的。」她頓了頓接著說:「而且…最近董事長開始收購多家電視台的股權,這很不合理,而且動作很大…」她說到後來有點激動。

我沒有回話,心中不斷惴惴,成武居然已經開始進行軟體的併吞,在硬體都還沒有成型的狀態下就已然有大動作,是因為見到我感到興奮嗎?還是他已經等不及了?

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白先生,董事長說你可以上去了,你就跟昨天一樣上去,需要我帶路嗎?」櫃檯小姐掛上電話後說著。

「不用了。」我說完後三步併兩步,快步走向電梯。

 

我在四十四樓時,大力推開推門,跟昨天來去時的心境不同,我今天是相當明確且清楚的。

門一開,我看到成武跟昨天一樣的西裝筆挺,坐在L型沙發上,輕鬆的看著手上的文件,而一旁的辦公桌上坐著一位年輕女性。

真是一位美人,比之任何偶像明星都不惶多讓的姿色。而透發出精明幹練的氣質更是其所不及。她應該就是成武的秘書。

「怎麼來了?等不及啊。」成武看到我來顯然很高興。

「那個…」我指了指在辦公桌前的女性。我想成武應該不會讓任何人知道我們的計畫。

「哦…欣雅,妳先去拿點茶來。」那位秘書點了點頭,識趣的離去。

「你的秘書真美啊,看來關係匪淺啊。」我笑說。接著走到成武L型沙發的另一頭坐下。

「呵呵…你喜歡?那就給你啊,她辦事能力強,人也不錯。」成武說的很輕鬆。

「不不…你們不是…」我急著示意,我萬料不到成武會這樣說。

「是有發生過幾次,不過你也知道啊,我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女人,沒什麼意義。」他說完後把雙手一攤,一副無所謂。

「你難道沒交過女朋友?不覺得寂寞嗎?」對於進入正事之前,我對於昨晚無法跟菁菁說的那種寂寞感仍是猶感於心。

「呵呵呵……哈哈哈哈…」成武開始大笑,就在我一頭霧水時他接著說:「文德你怎麼了啊?寂寞?這只有弱者才會說的吧?你以前不就常說,男人就是要一個人面對挑戰,有感情就等於有包袱。不是嗎?」我不知該說什麼,我記得這句話,只是我兒時看電影情節時的感想罷了,想不到成武居然記憶深刻如此。我對於阻止成武的可行性不免擔憂了起來。

「怎麼了?你今天找我到底什麼事?該不會只是問我要美人吧?」成武開玩笑的說。

「你先聽我說…」我深吸了一口氣,我對於現在的成武有股熟悉卻又陌生至難以理解的感覺,所說的每一句話分寸拿捏都至乎重要。

「哦…好。」他看我面色凝重,也認真了起來。

「我們不能征服世界。」我沉著的說。

「什麼?」成武疑惑的說,接著說:「你是擔心是不是?放心,我昨天不都跟你說過了,只要我們合力絕對是可行的,真的…」他看我一臉認真,不免緊張了起來。

「不是…」我搖了搖頭接著說:「這不是我們該做的事,我直說吧,這不是我們的夢想。」

成武沒有說話,只是雙眼瞪大瞧著我,我知道,這是成武情緒激動前的樣子,我不自覺起了些疙瘩,試著穩著情緒靜待接下來成武的說話,雖然我了解成武,可是現在成武的內、外在狀況都實在超乎我的想像,要是我無法說服他,他一個人持續作業下去,也是相當危險的。

「你為什麼這樣說?」成武的雙眼透發出壓人的魄力。

「因為這不是我們的夢想。」我再說了一次,加重了些許語氣。

「你騙人!」成武大聲叫道,瞬間站起時的吼聲有著無比的氣勢。「那你說,你的夢想是什麼?當廣告企劃人員?上班族?你的夢想是上班族?夢想是什麼你知道嗎?夢想是小時候所希望自己能達成的目標,只是因為現在大多數人都沒有能力達成,所以編了套謊言安慰自己,說夢想是不可能完成的,不然就是夢想要切合實際之類的懦弱言語,簡單來說就是被夢想屈服了!他們是弱者!弱者!」成武聲音環繞在這個密閉的房間內,深沉而凝重。

我也站了起來「那只是小孩子時候的幻想、妄想,那不是夢想?你懂嗎?」我接著說:「的確,上班族不是我的夢想,我也了解像我一樣懦弱的一般人…不過這不是夢想…這只是一種模仿…你知道嗎…可能有自己欣賞的人所做的職業、有被某些人所做事蹟感動、有突然靈機一動…這些之類的東西可能會讓我們傚法,進而讓它變成夢想。不過這些不是…」

「那是什麼?你說啊!說不出來吧…」

「因為我沒有夢想…」我低著頭喘著氣說。

「不可能!每個人都有夢想!文德?你是怎麼了?怎麼變成這樣?我們的夢想就在眼前了,只要你拿出勇氣,我會跟你一起拼到底啊!」

我沒有回話,只是從公事包裡拿出那陳舊的歷史小說。「織田信長」。

「哈,我記得,我們以前就討論過了,天下布武,這套書在我桌子抽屜裡,我有時都會拿起來翻一翻,你是織田信長,我是豐臣秀吉,我會輔佐你到底的,相信我,我們做得到的。」成武激動的緊握我的肩頭,我看到他的雙眼仍是像孩提時般,那麼清澈、有智慧、有勇氣,哪怕經過這許多年的經歷,仍是依舊閃耀。

「那是他們…不是我們…他是有感於亂世才想天下布武?我們呢?不想念英文嗎?我現在英文已經很好了。」我頓了頓繼續說道:「成武,我們跟他們不一樣,夢想不是越遠大越利害,夢想應該是建立在需求之上,我自認不是偉人,我不知道如何使世界變的更好,我沒有辦法,或許你有?或許別人有?可是不是我,我只是一個普通也不過的上班族,庸庸碌碌的上班族,我只希望能多賺點錢,能讓父母過好日子,能娶我心愛的女人,培養我們的孩子,穩定的生活,就這麼簡單。」我一口氣說了一長串,始終直看著成武,我不能再逃避他的目光了。

成武扁了扁嘴,眉毛高聳的挑起,微微地點著頭,手指著我,含糊說著:

「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弱者…你…怕輸。」接著在我面前兜兜轉轉了幾圈,接著說:

「你不敢豁出一切吧?嗯?是不是?」成武語氣變的尖銳。

我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成武,我感到些許不捨。

「我的確不敢。因為與其要世界,我寧願要我的父母、我的女人、我的家庭。沒有了他們,我活著也索然無味,就這麼簡單。」拋下了這句話,接著我轉身便走,把「織田信長」丟棄在沙發椅上,那是第四卷「天下布武」。

成武在我的身後,僵直了身體。

打開大門,成武的秘書拿著茶在門口躊躇,一副不安的樣子。想來是聽到房內傳來大聲的說話讓她有些遲疑,何況是一向冷靜的成武。

我向她微一點頭,接著離去。

 

 

「白賴聯姻,新郎白文德,新娘賴菁菁,天作之合。」這幾個大字在台北市內的某高級餐廳內的門口告示牌上,向世人示意。

我穿著筆挺的西裝,在門口看著這牌子,心中五味雜陳。

從我與成武訣別後,我又回復了往日的生活,對於成武公司的廣告案,沒有絲毫影響,對方仍是完全信賴的態度,時間進度都隨我們拿捏,一切持續作業,照既定計畫推出,反應不錯,總經理就順水推舟昇我到課長,這下連昇兩級,菁菁也是為我高興,我索性藉這個機會跟菁菁求婚,雙喜臨門讓兩家四老高興高興。

看上去是一點痕跡都沒有。

其實我這幾個星期以來,想起成武的次數比想起菁菁還多,我一直想著他是否仍持續著計畫,雖然我很重視朋友情誼,身旁也不乏好友,但在我心中成武的份量著實不同,像朋友,也像夥伴,像兄弟,也像家人。

我從未跟人說過成武的事,是以也沒人發覺我有什麼不同,但在分送喜帖時,我悄悄將成武公司的地址寫了上去,畢竟我也不知成武住在哪,因此署名孫成武董事長。

怪彆扭的。

 

婚禮開始進場,我這做新郎的也開始忙碌起來,要招呼一些人,高中、大學同學、當兵同梯次的、公司同事、親友…當然這只是我這邊的人數。忙活了一陣,我意外發現人數沒有想像中多,這也可以讓我分神去注意成武是否有來。

成武一來或許一些眼尖的女同學、同事會巴著我要我介紹吧。我心想。不自覺的笑了起來,我滿心期待成武能來我的婚禮。

 

可是直至婚禮開始我始終注意著門口,成武依舊沒有出現。

「怎麼一直看我妹那裡?該不會覺得我妹比我漂亮吧。」菁菁跟我在一路跟眾人敬酒時,打趣的問我。

「沒什麼啦,今天誰美得過妳。」我陪笑著說。

我雖是笑著跟眾人喝酒,但成武沒出現,總是讓我感到人生中有著難以彌補的遺憾。隱隱的痛。

 

婚禮結束後,我有些失落以及帶些醉意在門口向眾人道別。

「姊夫…姊夫!」後面傳來芊芊的叫喊聲。芊芊是菁菁的妹妹。

「嗯?」我看她一臉慌張,也不由得緊張了幾分。

「我…在檢閱每個人…送的紅包時,發現一個…不得了的…的錢。」芊芊顯然跑的很急,說話斷斷續續的,卻顯得有些興奮。

「什麼?錢就是錢哪有什麼不得了?太多還太少?」我問著。

「太…太多。」

我轉念一想,今天應該就屬總經理會包給我最多吧,或許有個十來萬也不一定。芊芊這小女孩,沒見過世面,幾十萬也叫老半天。

「有多少?」我問。

「你…你自己看。」芊芊說畢,拿出紅包袋。

薄薄的紅包袋,彷彿其中什麼也沒有。應該是支票吧。我想。

我輕輕拆開,有兩張紙。我打開了一張,的確是支票,面額是…

什麼?我一連看到9個4…四億四千四百四十四萬…!

署名是…孫成武…

「我完全嚇到,這是不是恐嚇啊?你們結婚還寫這麼不吉利的數字,姊夫怎麼辦?要報警嗎?」芊芊看我也露出一副驚訝的神情,語氣也稍稍平復了一些。

我腦中一片空白,緩緩打開另一張紙,不是支票。

上面只有用手寫的洋洋灑灑數十字。一封信。

「文德,恭喜你結婚了。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離開會場了,原諒我,我沒有出席是因為我害羞…」看到這裡我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我不好厚顏再打擾你的生活,我有看到新娘,很美很配你,我也很羨慕你,恭喜。我不知道你先看到信還是支票,要是還沒看支票,你這死老百姓最好心臟強一點,如何?不要以為我觸你楣頭,因為我了解4是你的幸運數字,夠意思吧?我本來打算把德成的股份分一半給你,畢竟這本來就是屬於我們倆的東西,可是我怕新聞媒體得知消息後,會擾亂你的生活,因此我讓欣雅緊急湊出這筆現金。」看到這裡我已經不能控制地紅了眼眶。

「上次你走之後,我腦中一片空白,看著你沒帶走的書,我隨手打開,發現內裡有一張紙條,一看就知道是數十年前就已經寫的,因為上面有你那醜的要命的字跡以及紙張斑黃的痕跡。上面寫『我的夢想就是與成武在一起,有成武就有天下。』你看看,多丟人啊你,害我當時都笑到流淚了,不過,既然我的夢想恰巧跟你一樣,我也不多寫了,很久沒寫字,手痠了…」我看到信上的字跡有被水暈開的痕跡。

「所以,除非有人傷害我的夢想,不然我的夢想永遠不會變。孫成武。」

 

「姊夫…姊夫?」一旁的芊芊用著很低著聲音詢問我,我想她從未見過一個三十歲的中年人突然哭得連話都說不出,只能拿著信紙,不停地啜泣。

 

我心中只是不停地說著:

「成武…祝我們的夢想永遠實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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