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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還是一片亮恍恍,帶點糢糊的,幾乎就分不清楚眼前的光亮中夾帶漆黑,那是人影、車子、電線杆、狗,還有許多許多的錯雜。只是對我來說,現在都在逆光中成了黑點,沒有差別。

車站候車的座位滿了,就這樣站著,提著行李,等誤點的火車。

 

 

「為什麼突然想要回去?」昨天晚上,阿泰聽到我要走的消息,還跑來我打工的便利商店問我。

我記得那時下雨,連電動門開啟的聲音都被那膨脹的淅瀝聲給淹沒。

他全身溼透,像是淋過一場浴一樣,頭髮貼在臉上。

他很沉默了,問了這句話之後只是看著我,什麼都沒再說。

 

 

我也是,什麼都沒說。

他看了我很久,或許是正在思考著怎麼阻止我,也或許是我看來心意已決,他不想再多說什麼。

我猜了很久的心,他的心思。

後來,他才開口。

 

 

「所以說你回去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沉悶了一段時間,他說:「不要什麼都不說就走,好歹讓我們幾個老朋友知道,哪天你終於想通回來了,我會在車站等你。」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他這麼說,不但沒有開心點,反而有些感傷。

突然鼻子酸酸的,我不太敢說話,就怕語氣不穩被看出什麼端倪。

『每個人心中都有幾顆石頭,只要你不移開,他就永遠壓著你。』過了一會,我才能夠鎮定。

他聽了之後,飄忽了一下眉尖,似乎預料到什麼了,卻不張聲。

 

 

『我只是要去搬石頭。』後來,我說。

之後我們的對話就被打斷了,一個客人過來,拿了幾個麵包結帳。

『等,找零。』這是我們之間最後的一個聲音,我找錢給客人,而他嘆一口氣,走了。

叮咚,電動門的聲音開了,像是也在心頭開了某處一樣,似乎有什麼東西跟著流走了。

他連我心上的石頭是什麼都不問。

或許他早猜到了吧。

 

 

火車來了。

轟隆地闖進了我的思緒,然後切斷。

 

 

在列車上,很多事情都在腦袋裡轉呀轉的,甩也甩不掉,也不想甩。

我想到,十八歲的時候,我北上讀大學,然後認識了阿泰。也認識了阿麟。

像是上輩子就認識了一樣,我們一見面就聊開了,毫無尷尬,然後就熟捻了。

很熟很熟的那種。

兄弟。

 

 

雖然如此,可是我們從來沒有做出歃血為盟這個行動。

其實我們是有想過的,好像是阿麟提議的,於是大家興致勃勃地討論了很久,還翻了黃曆,找了好日子要來結拜。三的大男生聚在一起,萬事皆備了,但是誰也沒有勇氣先拿刀劃自己指尖第一刀,就這樣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看了半個小時。

結果,我們幾個一個比一個怕痛。

 

 

我們一起夜衝到墾丁看海;

我們暑假一起去台東泡溫泉;

我們一起去了好多地方,每次都是他耍白痴,然後我和阿泰打他。

打完之後三個人一起大笑,通常他都是躺在地上笑的那個。

就算沒有結拜,我們都認識彼此是兄弟。

 

 

是那種一見面就會互相罵幹,然後開始打打鬧鬧,無論隔了多久沒見。

十年,二十年後,一定也是一樣。

如果說她沒有出來的話,一定是這樣的沒錯。

 

 

後來,我們認識了她。

阿麟喜歡她。

阿泰喜歡她。

其實,我也喜歡她。

 

 

有一次,我們三個人談心,然後聊到了她。

阿泰說他喜歡她,阿麟臉變了一下,過了一會,也說他喜歡她。

我沒說話,沒有說出來,其實我也喜歡她。

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麼,那天我出去買完宵夜,剛回到宿舍大門前,發現阿泰在角落。

 

 

「你遲早會覺得,兄弟好。」他抽著菸,這麼對我說。

他只是這樣,一直抽著菸,抽著菸。

然後煙繞呀繞,在黑夜中,卻讓我覺得有一股情緒好濃好濃。

跟夜色中的煙一樣。很突兀的,在月光之下。

 

 

 

然後,阿泰退出了,阿麟開始追她,好像理所當然一樣,一切都該風平浪靜了。

阿麟常常晚上在宿舍的時候,興致勃勃地和我們說早上的時候她和他聊天了,她坐在他旁邊,晚上的時候msn上面又如何如何這樣,又問我們的意見,如果他要約她該怎麼做。我們聽他說酸甜苦辣,陪他談心,給他發洩,好像我們都是全力支持他的,沒有貳心。像兄弟一樣。

然後,沒有說出口的話,像是一根鐵杵。

久了,來回煎熬,磨細了,尖了。

 

 

像是一根針一樣,扎在喉中,心中。

身體上每個屬於我的地方好像都扎上了。

很痛。

 

 

後來我們又去好多地方玩。

那裡也有海,也有山,也有好多熱情的人們和好吃的小販。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半夜在下榻的旅店,在喧鬧的街上,我們三個人總玩不盡興,也聊不開。還是原原本本的三個人,誰也沒少,但好像什麼東西變了。

對,好像什麼變了,無論是彼此的感覺,那種很開朗氣味,還是什麼,都一樣。

 

 

阿泰人很好,像是哥哥一樣,常照顧我。

他和阿麟是我唯一能說心事的人,可是這件事我不敢和阿麟說。

阿泰抽菸的樣子看起來很憂鬱,後來他抽更多了,於是看來更憂鬱。

不想讓他繼續陷下去,所以我沒有向他吐苦水。

 

 

後來阿麟也抽菸了。

因為她走了,對阿麟沒感覺。

我突然有股衝動,想跟她一起走,可是我沒有理由。

「我怕陷下去,就沒兄弟了。」阿泰在一次吞吐憂鬱中,跟我說過:「你遲早會覺得,兄弟好的。」

『遲早?為什麼你用遲早這個字眼?』

「因為我們都還想不開,不只我,你也是。」他說,眼神有點渙散。

聽他說,我愣住了。

 

 

阿泰怕失去阿麟,於是選擇失去她。

可是後來,阿麟說他要把她找回來,也走了。

我記得他走的那天,也在下雨。

跟今天我走了一樣的天氣。

 

 

後來剩我們兩個人了,我和阿泰。

現在我也走了。

阿麟走的理由是要找回她,無論她要不要他,喜不喜歡他。

很冠冕堂皇。

 

 

我走的理由很簡單。

我要移開石頭。

 

 

上了火車,還是不懂自己到底何時想通的,勇氣哪來的。

思緒到這裡,突然被簡訊聲打斷。

開啟一看,是熟悉的字。

 

 

「你遲早會覺得,兄弟好的。」上面寫著。「兄弟,路上要小心,我等著你回來。」

看著看著,鼻子又酸了。

然後一路酸到眼睛。

 

 

 

『如果我沒下這個決定,我真的很怕到老的時候我會後悔。』我看著簡訊,自喃自語。

阿泰,相信我,我是很認真的,無論對你這個兄弟還是對她,都是很認真很認真的程度,那種需要花上一輩子來證明的程度。

我相信你會了解的。

 

 

 

傳著簡訊,我拿出一根菸。

不知道看起來會不會很憂鬱。

像我兄弟一樣。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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