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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 西安 臨潼 

一道強光射了進來﹐再貪睡的我也忍受不下去﹐醒了。 

「啊--------﹗」 

怎麼搞的﹖前排的同僚明明都穿著色彩鮮艷的軍服---紅的綠的藍的---怎麼一覺醒來﹐就全褪色了﹖

再瞧一下自己﹐身旁的﹐怎麼……怎麼都披著一身泥灰﹖

一陣驚悚穿透脊背。 

「你終於醒了﹖」右旁的那位打開話匣。

「這是什麼回事﹖」

「奇怪了吧﹖昨天更不可思議﹐你看看左角的那幾個人﹐本來是東歪西倒﹐遍體鱗傷的﹐今天竟然都好好的站起來了。」 

我們軍團的服飾,仔細看就會察覺並非千篇一律﹐比如每個人的鞋帶和髮髻都各有特色﹐只要遵守基本規則﹐其餘都有自由發揮的空間。我們大部份人都是步兵﹐另有少數是專門跪射﹐由於經常接近地面灰塵﹐不時都會聽到他們的咳嗽聲。 

右旁的這個小靈通想打破寂寞﹐提高聲線說﹕「喂﹐兄弟們!你們說呢﹐皇上是不是剛死了﹐即將要檢閱軍隊﹖我記得他曾在人間說過﹐我們的任務就是在陰間保護皇上﹐他一到了就會先過來巡視。」 

後面有個人答話﹕「可能吧﹐但是你有沒有發覺﹐這幾天來了一批又一批很陌生的人﹐總是圍著我們走﹐衣服﹐髮型都很古怪﹐究竟是哪裡派來的人呀﹖」 

小靈通答﹕「是呀﹐我還見到有些人的頭髮是棕色甚至金黃色﹗眼睛居然有藍的和綠的﹗」 

「你還真眼利﹗真不知道皇上在搞什麼﹐很可怕。」後面的答。 

陸陸續續有人加入對話﹐糟糕的是﹐我完全在狀況外。 

「不用太害怕﹐這些天來沒有出事啊,陰間那麼大﹐很多種類的人恐怕沒見過呢。」

「不是啦﹐他們都說些我聽不懂的話﹐但我覺得十之八九都是在議論我們﹐我有什麼理由不害怕﹖」

「還有﹐有些人好古怪﹐好端端的兩隻眼﹐為什麼要罩著個怪東西在前面﹖奇哉﹗」

「你也留意到啦﹐有一次更跨張﹐有個男人也是有個不明物體擋著雙眼﹐這東西比你說的那些大﹐要用雙手拿著﹐黑色的﹐還瞄準我﹗嚇死人﹐幸好他看了兩眼就走了。」

「這些人會不會是嫦娥從月亮帶回來呢?」 

趁著大家七嘴八舌﹐小靈通突然瞄了我一眼﹐獨問我﹕「喂喂﹐還沒問你呢﹐你是哪裡來的﹖」

我記得軍袍下擺刻了些字﹐摸了摸﹐慶幸現在還在。

「咸陽來的﹐你呢﹖」

「真帥氣﹗居然刻了『咸陽』兩個字在衣服上﹐我其實也有個符號﹐不過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我正想要摸﹐左旁的也加入吱喳團: 「對了﹐你那麼聰明﹐你知道上面那塊東西寫的是什麼﹖」

我知道他指的是懸在對面牆壁最高處的一幅布條﹐當然﹐我也知道他問的不是我。

小靈通說﹕「我也在奇怪﹐我直覺這是我們的文字﹐但怎麼看也覺得不對勁。」

前面有人回應道﹕「雖然我沒讀過什麼書﹐但也認得出這不是秦國的文字﹐皇帝不是下令李()丞相去統一文字嗎﹖哪裡又飛來這堆稀奇古怪的東西﹖不怕丟命乎﹖」

小靈通說:「也許陰間的字是有分別的呢。」

「唉~~總之我就覺得站在這裡很不自在!」 

這時﹐又一把聲音從左方靠壁處傳來﹐我沒法看清這裡任何一人的臉孔﹐只隱約看到他的酒肚子﹐從聲線判斷﹐應該是個中年人﹕

「唉﹐昨天有幾個穿著短袖服的人來替我梳理﹐我們聊了半個時辰﹐他們告訴我﹐皇上已經死了很久很久了。」 

「真的假的﹖這樣說皇上不是失蹤了嗎﹖」

「他們說你就相信﹖」

「這些人說的話我從來都聽不懂﹐你肯定沒有理解錯了﹖」

「……」 

我驚訝得吐不出字來﹐我注意到幾個比我更貪睡的人也醒了。 

不安的氣息繼續在四方八面迴蕩。

「怎麼可能﹖皇上不是去求過長生不老藥嗎﹖」

「我早就猜這些藥不靈﹗先帝不可能活得長。」

「那現在誰當皇上啦?我記得他有兩個兒子,不是還立了太子嗎﹖。」 

「好啦。」中年人慢條斯理地打斷﹕「唉﹐還說立太子﹐我昨天問過了﹐他們說﹕『傻小子﹐皇帝這稱號已經消失了很多很多年了。』」 

「別再胡編啦。」

大伙繼續你一句我一句﹐我不禁在想﹐是不是我醒了之後大家才變得健談呢。 

「究竟那些所謂跟你聊的人是不是掛著個東西在眼前的﹖你聽我說﹐他們通通不是好人﹐眼睛是靈魂之窗﹐如果不是心裡有鬼﹐為什麼要遮著﹖」

「我就不敢跟這些來歷不明的人談話﹐難保他們不是陰間裡的敵人﹗」

「對呀﹐我覺得形勢很不妙﹗你看﹐我們本來不都是拿著武器的嗎﹖一覺醒來就全部消失﹗我認為應該去探聽一下皇上的下落﹐誰去問一下前面的那些軍吏(*將軍)﹖」 

其中一位軍吏忍不住開口了﹕「軍器不翼而飛﹐我也不知道原因﹐皇上是不是來了陰間﹐我也無法證實﹐昨天我嘗試分別差人去陰陽兩間去找趙(高)中車府令﹐又不得要領﹐我估計呀﹐皇上生前把擁有的東西死抓著不放﹐死後在鬼門關被留難﹐才知道身外物是全都帶不走的﹐於是就丟下我們囉。」 

小靈通喃喃自語﹕「中車府令一直都在窺準機會做皇帝﹐哪有閑功夫去管我們﹖」 

後面又有一把較年輕的聲音傳來﹐打破僵局﹕「如果皇上真的不守諾言不出現﹐我們在這待著還有什麼意義﹖昨晚我就想﹐既然前途未卜﹐不如就偷偷溜走﹐但我實在太重了﹐根本就走不動。」 

這次我終於開腔﹕「你一個人能跑去哪裡啦﹖不如留下來﹐這裡怎樣說也有千軍萬馬﹐有事大家好照應。」 

雖然議論並不令人愉悅﹐但這是我們士兵間第一次互相溝通﹐也算是一次破冰﹐說著說著﹐今天首批奇裝異服的進來了﹐剛才一鬧﹐我們全體都對這些巡視者起了戒心﹐但同時決定,對眼前未知的一切------隨遇而安﹐不久﹐我們漸漸領悟﹐自己實際上是處於陰陽兩界之間﹐每天應付的是一次次非乎尋常﹐循環不息的檢閱﹗一股不知道哪來的力量﹐一直支撐著我們﹐挺直腰板站足三十年﹐皇上和他的左右手﹐一天也沒有來過﹐他們的去向﹐沒有人再去過問﹐秦國的一事一物﹐漸漸埋藏在我們的內心深處。 

從此要身處兩種時空﹐實在是個很難掌握的概念﹐但久而久之﹐有些細節已適應下來﹐見怪不怪,以至十多年前﹐某個看來很有身份的人﹐檢閱完後帶著一家三口近距離和我們合照﹐以前連眼鏡也怕的我們﹐都變得麻木了。就這樣﹐我們這群沒有名字﹐沒有頭銜的秦人﹐一星期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時﹐手無寸鐵﹑默默地守護這塊中華文明的發源地﹐守護著她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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