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那無緣再得見的S。願妳快樂一如以往。願妳美麗一如以往。願妳不再傷心不再難過。

 

  ‧


  我並不太了解這種難受的感覺該稱作什麼。悲傷而濃烈,低沉且難受的,像是身體裡瞬間空虛了一些什麼深藍色的東西。我試著找另一些什麼可以填補那心內深處的孤零,不過感覺找什麼都沒有用似的。

  有時候我並不能完全理解我自己在想些什麼──譬如現在我就不懂。我四處的走動,想去捕捉那些能彌補自己心裡的坑的什麼。突然間、沒有預警的,我想起了S。那令自己無比牽掛,魂縈夢牽的S。

  然後我了解了,我想。那深藍色的空虛,叫做思念。

  我開始在腦中描繪出S的線條,柔和的臉龐、柔順烏亮的直髮、狀如彎月似的淡眉、不算太大的雙眼、隆起而挺的鼻子,當微笑時上彎不怎麼明顯的嘴唇(我想或許該說是豐潤的雙唇),感覺有些單薄的肩膀、纖瘦細長的手指,以及那有些細嫩的過了頭的皮膚。

  當上述的一切都拼湊出來後,我完完整整的想起了了S。

  火車的速度有點快,飛逝的風景漸漸地變成了模糊的灰色線條,窗外的風景逐漸成為了我心中記憶的形象──模糊且混合色彩的朦朧。就像是處在霧中一般,無法掌握,無法確認那些記憶到底哪些成了我一生的轉捩。

  我想S與我並不算是單純的,我們更像是知心好友那般的談天、對話。我們沒有像普通情侶那樣的親密對話那對我來說太俗,也太難脫口了。例如什麼──妳是我心中的蜜糖、我的天使、我生命中最美的句點(逗號)、我最完美的缺陷……之類令人聽了會為之「顫慄」的話語。

  印象中我與S的對話僅止於我想妳、過的怎樣、心情如何、有沒有發生什麼趣事之類的「正常」對話。

  我也必須說,我對S的記憶是模糊的,像是攪在一起的水彩似的,我需要花費比計算電子流量更長的時間,去回憶一些S和我共同擁有的曾經。

  我還依稀記得,S曾與我到過花蓮的太魯閣,大約是五到六年前。實際上是多久以前,我已無法去確切的說出一個時間,因為那對我來說太過遙遠。

  自S離開我後,我感到時間像是吃了興奮劑一般,快速流逝。
  想著那些令人難受卻又無關緊要的過去,火車到了花蓮。我們的曾經。

   看著月台上孤零的座椅以及零星走過的路人,我突然又想起了關於S的事情。S一開始其實是喜歡別人的,激烈且不顧一切的愛著那人。那個別人正好是我們倆共 同的同班同學,K。而更加不巧的是,我與K就理論上來說,有某種程度上的關連性,我記得那有個名詞……噢,應該叫做死黨。

  當S羞澀的問我K喜歡些什麼的時候,我微笑的告訴她K喜歡些什麼東西、有什麼壞習慣、有什麼嗜好、喜歡什麼樣的女性……等。雖說微笑,但其實我的心中是非常複雜的。像是調色瓶被打翻那樣──我想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無法很好的分辨出我對某些事物的喜惡。

   關於K。K是個很有趣的人。雖然就某種角度看來,我有些不太欣賞他所謂的對某些女性的「種情」──種馬似的感情。雖然他常常說他自己專情,不過我總在腦 海裡想:才怪。如果一個月換三、四個女朋友也算專情的話。K非常擅長說話,他可以用各種不著邊際的話題來引起他人的興趣。這是一種了不得的天賦。對我來說 的確算是滿了不得的。

  我走出了車站,今天的車站外霧很大,濃而不散。令我想起了與S同來的那日。那日車站外的景象,也如今日一般模糊而朦朧。S站在車站門口,伸起懶腰。感覺像是睡了很久,才剛睡醒那般的,令人感到一絲慵懶。

  「你不覺得嗎?」S定定望著朦糊的景色說著。「這裡的景色就與我的生活一般。」
  「怎麼說?」我並不太懂她的意思,我只能感覺到她很難過。
  「迷濛又現實。看起來很美,但其實那只是騙人的偽飾而已。」S說。我彷彿看見了她的淚。

  我想我真的不懂她想表達一些什麼,我沒有K他天生敏銳的神經,也或許是我太不了解她的關係。就算直到五年後的今日,我依舊不太懂她。也許這就是她無法真正愛我的原因。這讓我突然想成為像是K一般的人。

  我曾在S與K分手後問過K,關於他的花心。他只是笑著跟我說,「F同學,我必須鄭重的告訴你,這並不是花心,而是我無法對某個女性產生真正的興趣。」
  「那你不就是……同志?」我說。不喜歡女性,那很自然的就是喜歡男性了吧。我想。
  「我……如果你不是我的死黨,我一定把你的褲子給脫下來比比看我們下面的象徵,誰的比較大。」當然,他那時候說的絕對不是「象徵」這麼含蓄的詞句。

  噢,就是這樣,我必須說,K真是個欠打的傢伙。當然,同樣的話他也這麼形容過我。

  S問過我K喜歡什麼之後,過沒多久,S與K兩個人就正式的在一起了,在一起很久很久。當然,很久是以K的標準來說的,其實時間很短,才四個月。一個學期。我感到非常的錯愕,以及在深深的自責感之中,有種令我感到罪惡的歡喜。就算S的情書是我遞給K的。

 

  我記得那一學期結束之後的夏日,唱完了國歌,以及經過結業典禮後的我到了S的家裡。我在她的房間內看著她衛生紙不停的抽著。蟬鳴特別地大聲,而S的哭 聲也非常的大聲。大聲的令我有些心疼。她像是失去了一些什麼似的無助的緊抓住棉被哭泣,而我看著她,我覺得我與她感覺到的是同一種傷悲。一種自己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的傷悲,與痛。

  我什麼也無法做,S無助的樣子令我感到狠狠的諷刺。我又何嘗不無助,但我卻在這邊裝做S的援助。我在假裝自己是造成自己無助的原因的援助,想想就覺得好笑。我不確定哪些行為可以對S造成安慰,只能輕輕的撫著她的頭,順著柔順的直髮慢慢的往下輕撫。

  我無法去確定一些關於S在我心裡究竟佔據著什麼樣的一個地位,但我只要看到她傷心難過的樣子,我的心情就像是深灰一般的壓抑與難受。漸漸地,我在暑假中學會了怎麼逗難過中的S破涕為笑,也學會了該怎麼對S說一些她認為是笑話的情話。

  這有些諷刺,我說的情話,在她的耳裡,全都像是玩笑一般。
  但我也不敢對S挑明闡述關於自己對她的眷戀。我怕她會因此離我而去。

  「哎,F,再說點笑話給我聽嘛……」她吸著鼻涕說。像隻需要人溺愛的小貓那般拉著我的衣擺。
  「噢,我想說,那真的不是笑話,是我在對妳訴說我有多愛妳。」我有些無奈的望著她。
  「呵呵,真不錯,F你講笑話的功力又變強了喲!」於是她說。說的令我有些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對她說下去。

   我想這不是一件令我值得高興的事情,不過與S分手的五年內,我想起最多次的,就是這件事情。也許就是因為它並不怎麼深刻,所以才能如此被我牢記在腦海中吧?愛的越深,傷的越痛。S從來沒有真正的愛上過我,於是我無法去問她該怎麼忘記一個深愛的人。除非我去問她該怎麼忘掉K。不過那有點令人難受。

  就像上面所說的,我無法完全忘記掉S,所以我只能挑一些對我來說特別深刻、美麗的記憶來遺忘。我想以此來忘記那我曾經想望的一生。就算曾有人告訴過我,這種遺忘方法真的有些殘酷,不過,我總覺得,這樣比較乾脆,不是嗎?雖然我現在依舊常常想起S。

  K死了。在那個暑假。S與他分手的第二十一天。他選擇了台灣人最普遍的自殺死法──燒炭。房間內還留下了一張小紙條,寫了給我的話──

    兄弟,這是我第一次叫你兄弟吧?以往都是F,或是F同學之類的話。
    我想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以及對我的行為有些不能理解的感想。
    我走之後,我想你會好好照顧S的。S是個好女孩,珍惜她。
    我無法在這個世界上找到屬於我的真愛,於是我選擇到另一個世界尋找。
    就是這樣。我對S感到抱歉。
    如果還有來生,我們再做好兄弟、好朋友。

  我緊緊的握住紙條,眼淚有些無法抑制。對於他的死,我感到比S與他分手時更大的錯愕,與感傷。我看著K掛在他家客廳正中間的遺照,卻無法真正將他與死亡這沉重無比的字詞畫上等號。我在去過K家的隔天,又與S到了K的家中。

  我不曉得那時候S的感覺是什麼。不過一定非常難過、傷悲,與不解吧。我想。我彷彿可以從S的臉上看到灰色、黑色、藍色、深藍色等負面的感覺。S的眼淚非常的明顯,清楚明瞭到就算不認識S這個人,都能在看到S的第一眼覺得──這個人哀傷的有些過了頭。

   如果S是我活在這世界上,影響我最深的人,我想那第二名,就是K了。K的死讓我理解到一件事情──死亡是真切確實的在追逐著我們的身影的。即使K是自殺 死亡的。他讓我理解到,有時候我們生存的目的,其實有時候只是為了些單純到近乎蠢的理由罷了。即使這個理由讓我感到有些牽強的難過。

  從那日開始,我就無法好好的分辨,死亡與生活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死亡真的是恐怖,而生活真的是美好的嗎?我不太懂。自從K死了以後。
  我想這兩個字詞在我的認知內,已經不是「兩件事情」,而是「一個歷程」。

  「該走了吧?妳已經站了一天,也哭了一天。就算身體是鐵打的,也無法支撐的。」我用右手搖了搖S那稍嫌單薄的肩膀說。「何況,我想K如果還活著的話,也不想看到妳這樣的。」我的左手緊緊的握了握口袋內的紙條,艱難的說。

  從這時候開始,我與S漸行漸遠。直到一年後。

 

  可能是K死掉的關係,那之後的幾個月,我與S之間像是隔了面牆。她享受(抑或被折磨)她的生活,我活在我的世界,在我們各自建築出的高牆之中。我不懂得該如何去安慰S一些關於K的事情,就只能看著她日漸消沉、瘦弱,然後身影逐漸單薄、面容漸漸憔悴。每日、每日。

   每次見到面,都不曉得自己該跟她聊些什麼話題。我們兩人獨處的世界像是銀色一般的冰凍。至少我是這麼覺得的。我每次與S單獨在一起的時候,總感覺自己可 以聽到破冰那種逼逼剝剝的碎裂聲。我是非常難過的。當我看著喜歡的人在我面前,卻不能跟她說些什麼的時候的那種難受。我想她懂的。

  K曾說過,他其實並不是那麼愛與女性交往。他只是在其中尋找他自己的歸宿,以及能將他徹底制約住的另一半。但很明顯的,他並沒找到──或許該說是他放棄尋找了。在K死後的三個月,我甚至很認真的考慮過,將我,F,整個人的個性改造成K的格調。

  但我想那是不可行的。K的性格就某種方面來說,是熱情奔放的火紅,而我的個性則是陰晦黯淡的深灰色或者深藍色。除非自己將所有的人格、自尊、習性完全拋在一旁,然後每日回想K的舉動,嘗試模仿、學習、複製,不然我是沒辦法像K那樣善言又自信的。我想。

  我常常在座位上望著S的位置,但每次看到她的時候,她的都是千篇一律、一成不變的。靜靜的看著桌面,手指在桌面上不停的畫著圈,不然就是拿著筆在記事本上寫著那我們倆共同的痛──K。我有些氣餒。我感到我是無望了。對於S這個女孩。

  我總不能很好的將S的肢體語言很好的解譯,因為我不太了解她到底在想些什麼。終於,在K死後滿週年,我到了S家的門口。

   我看著門鈴無奈的想著。按,或者不按。很簡單的二選一,就是那種如果不選一個我覺得我就會死在當場的那種很「簡單」的二選一。我開始思考,並研究起S家 的門。深綠色的,有金色的邊框,四邊的油漆有些剝落,中間貼了個紅色的「福」,很普通的大門。普通到令我開始懷疑,這就是令我感到有「特殊感覺」的S的家 嗎?

  我沒時間去思量到底要不要按下那個門鈴,因為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門開了。

  「呃……嗨。」我說。笑的有點尷尬。
  「……你怎麼在這裡?」她既不驚訝,也不生氣我在她門口徘徊,就只是單純的敘述出這個問句。
  「我,」我深深的吸了口氣說。「我想問你要不要去拜祭K。」

  「噢。好啊。」她依舊沒有表情。「事實上,我正打算要去。」
  「嗯。看的出來……」我看著她那無表情的臉龐,感到心的中間有什麼在瞬間被掏空了似的。

  然後我們到了K的舊家附近的山頭。途中我常常看見她緊咬著唇,我感到心中那塊被掏空的地方,又加大了點。我想說些什麼,像是別難過、要開心之類的話。可是我說不出口,我真的說不出口。尤其是在K的墳頭附近。

  我並不想褻瀆S對K的痴心。即使這令我的心像是處在冬雨中一般寒冷。

  很快的我們找到了K的墳頭,我看著眼前貼著K的照片的石碑,總依舊無法想像,當K死了是個什麼樣子──其實與平常並沒有什麼兩樣。就是少了一些歡笑、調鬧,以及感覺身邊少了個朋友,感到有些孤零。然後我才想起──啊,K,我的好友,已經死了。

  與S拜祭過K之後,我和S下了山。我很想提議說去看電影或是去吃飯之類的活動,但旋即又被我自己給推翻。我感覺我有點自私。朋友的忌日,我卻在想該怎麼約朋友的女朋友去約會。即使朋友已經離開了人世間。我感到我自己的心像是被貪婪的腥黑色給染了。

  「來我家吧。」S說。沒有任何情緒的。「我想我可以做些你喜歡吃的東西給你吃。」
  「噢。我很樂意。」我默默的看著她。「妳知道,我很願意的。」

   沒有太多插曲與波折,我又回到了S的家。我開始重新仔細打量起S的房間。淺藍色調的房間,不像一般女孩的房間內擁有許多布偶與可愛的裝飾。書桌上擺放的 不是課本,也不是少女漫畫、雜誌,而是「該如何忘卻」、「自殺的取向」之類這種令人感到發顫的書籍。雖然我並不感到恐怖,因為我知道她想要「了解」誰。

  S靜靜的坐在床上,定定的望著我,我也毫不迴避的望著她的眼眸。我說過,我不了解S,所以她現在腦中在想些什麼,我是完全無從得知的。

  「一年前,K,他死了。」S靜靜的說。「而我,在那時候也跟著死了。我想你懂。」
  「嗯。」
  「我知道你對我很好,我也曾經試著要忘記K來接受你對我的一切。」S閉上了眼,像是猶豫著要如何在腦中組合一個有意義的字句。「可,我不行啊。我忘不了K的。」

  說著她的眼淚滑落她的臉龐。一滴、兩滴。我有些慌了。我靠上前試著像一年前她與K分手時那時安慰她時輕撫她。突然,她撲進了我懷裡。沒有預警的。對,突然的。

 

  我感到身體整個僵硬起來。嘗試著讓自己的身體離開S的擁抱,可我發現我不行。我想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不行,而是我的身體不讓我自己離開S的擁抱。這是一種變調的幸福。我感覺她緊緊的抓著我的衣領,溫熱的眼淚漸漸地讓我的衣服濕了。溼的有些溫暖與寒冷。

  我有點無奈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事情。S似乎沒有要停下來的意願,她越哭越起勁,直過了半小時後,終於我感覺她開始喘息與疲倦。我將她拉離我身邊,從床邊抽了幾張衛生紙幫她擤了擤鼻涕與擦乾了她的眼淚。這番折騰後,我感覺有些餓了,我看著S,才想到,她似乎也沒有吃東西。

  於是我爬起身來,準備去冰箱找點東西煮來吃。
  但我卻沒想到衣擺又被S再次拉住。

  「不要丟下我……」她說。依舊像隻需要人溺愛的小貓似的。「我不想要孤單一人。」
  我又坐了下來,看著身旁的她,想跟她說些什麼。卻發現我還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我很愛妳。甚至在妳告訴我妳喜歡K之前就喜歡上妳了。」我說。我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對他說起這個,但我就只是想說。感覺再不說出來,從此以後我就再也沒機會說似的。
  「嗯……我知道。」她的頭漸漸的靠向我的身軀。

   我不確定那一瞬間我想到了什麼──像是K的臉,以及他的一舉一動,或是我所深愛的S的臉龐。但S就在身旁,我能確定的是,我們兩緩緩的接近,然後,我吻 了她。終於。那感覺甜甜的,不太清楚是不是錯覺的關係,我能感受到S那豐潤的唇所帶給我的溫度。我舔了舔S的唇,而她也學著我照樣的舔了舔我。

  接著我們的舌頭突破了彼此的限制,開始交纏。

  我的左手輕輕的撫著她柔順的長髮,右手緊緊的抱住了她。隨著吻的增溫,我的右手開始幫S脫去她最外面的那件淺藍色的小背心。然後漸漸的往下吻去。唇瓣、臉龐、脖頸、鎖骨……,她開始強烈的顫抖起來。顫抖的程度令我懷疑,其實我們正處在北極那吹著極北的刮骨北風。

  漸漸的我的手將她的衣服都給脫了。我搓揉著她。聽著她的喘息,我的心中百感交雜。第一個浮現的臉龐,就是我死去的摯友,K。我抱著S愣了一下,接著繼續撫摸她全身上下那細嫩的皮膚。我每碰到一個對她來說比較敏感的地方,她就強烈的顫抖一下。

  而她的手也漸漸的往下撫慰。

  令我有點尷尬的是我下面正勃起的陰莖,那實在是令人感到害羞的事情。S的手輕輕的握住我的陰莖,以緩慢到有點怪異的速度搓揉著它。

  「你……等等慢一點。」S用如蚊蚋般的聲音告訴我。
  「嗯……妳是第一次?」我驚訝的看著她。「沒有跟K做過嗎?」
  「……不。」她說。「K說他沒有資格愛我,沒有與我發生關係。」
  「噢……我,我,」我感到有點口吃,她羞紅著臉看著我說,「你也是第一次。」
  「嗯。對的,我也……是第一次。」

  S笑了起來,我突然感覺她與我的距離拉近許多。我摸索著她的陰道的位置,做好心理準備。說真的,第一次給了她,我一點都不會難過,甚至是非常高興的。與我想像中比較不同的是,我其實並沒有用什麼力,因為S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狠狠的坐了下來。

  說真的,第一次都是會痛的。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至少我感覺我好痛。

  我們倆像是在尋找屬於彼此的節奏似的,再交合之間開始找出某一個規律的節拍,依照那個節拍規律的動了起來。其實就算我們睡過了,關係大概也不會再進一步吧。我想。S並不是那種墨守成規的人,她甚至有種非常莫名的執著。而執著當然是對於K。

  有時候當我挺進去的時候我甚至能感覺到她的指甲深深的陷入我的肉中。當那時我會停下來看一下她的反應。如果她不是很痛,或是她的痛楚看起來穩定下來後,那我才繼續動作。

  也許是因為停停動動的關係,我們做了有一段時間,我才射精結束這次我們的意外走火。做完後S不停的喘息,躺在自己的淺藍色床上。我們像是戀人一般相擁而眠,直到當天下午六點多,我們倆才先後轉醒。

  雖然說是睡過了,但我還是不能確定我們倆人的關係。我們現在這樣究竟是朋友,還是情侶?我不太懂,也不太能分辨。但我知道最基本的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愛她。我能非常的確定,我愛S,那個愛著我朋友K的S。

 

  那日。我們睡過了。是的,我跟S。我想我不太能很好的分辨出我跟她的關係,即使我們睡過了。我想我與她並不能這麼簡單的就將生活一分為二,朋友、情侶。更甚至我們有半年的時間根本不算朋友。S靜靜的躺在床上──像是屍體一般。我不知道這樣形容對也不對,但就只是那樣感覺。S她──像是身體內的激情或 是一些什麼,被抽空了似的。

  這情形我有些熟悉。在一年前。那時我每日看著愛人與好友的甜蜜交織。我無法對他們兩人感到憤怒與忌妒,也 無法去做出一些什麼踰越。我想那是一種心死。無能為力卻又心痛著的。當兩者逐漸的累積、堆疊之後,心痛就會產生一種質變──不同於形式上的死亡。還活著, 可是心已經死了。

  我靜默的看著眼前被抽空的S,口張了張,卻還是無法說些什麼──我無法說的太多、太多了,我已經錯失掉多次安慰S的 那些對白。K曾說過,這世界上其實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對與錯,只有事實。以及被扭曲的事實。我看著S現在的樣子,我無法去思忖關於K與S與F三人關係之間 的對錯──噢,就像K所說的,這世界上真的沒有對錯,只有事實。無論扭曲與否。

  我不能說S這樣想望K的舉動是錯誤的、愚蠢的。不論K 是不是我的摯友。當然,S也不能阻止我的愛之於她且濃烈深厚。我們都沒有錯,是扭曲掉的事實讓我們彼此難過。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空間扭曲、支解了。K沒 錯。我沒錯。S沒錯。我們「都沒有錯」,只是事實讓人這麼難受。我必須再次強調才能感到好受一些。

  「對不起。」她說。回到了早上那般面無表情。「我,實在是無助、孤零太久了。這──我想你懂我的。因為我們是同一種人。」
  「是啊。我懂。我們同是傷心人嘛。」我喃喃的說。「不過傷心的對象同也不同罷了。」
  「噢。我想……算了,沒事。」S說到一半沒說了。但我想這次我知道她想說什麼。
  「老死不相往來吧?」我說。「我想妳應該是想這麼說。」
  「……」她無語的望著我。不過表情就是一副「就是如此」的樣子。

   我們又緘默了一會直到七點半。我默默的從床上下來,穿上衣服。我直到現在腦袋都是混亂的。我想我太執著了,像S那般。不過執著的對象不同。我的腦與我的身體像是被分隔開來。我腦中想著,走吧,走吧,一步兩步的走。慢慢的走出去,然後走出去以後,我要把所有一切關於S的事情,都給忘了。像丟到垃圾桶那般,永遠不再尋回。

  想是這樣想。可是我的腳並不是很聽我的指令。我的腳就這樣定在原地。我試著讓自己走出一步。一步就好。只要走出一步,那第二步、第三步,就可以很自然、順暢的接下去了吧。我想。S就那樣在床上看著我站立在原處,不解、疑惑的。

  而在K死後那兩年中,唯一一個與S的記憶,就是這樣而已。

   在回憶逐漸接近的時候,車站前的人潮漸漸變多了,還有幾個經過的小孩好奇的看著我,然後拉著他母親的衣擺,向她媽媽指著我,像是看到什麼活體石雕之類的東西。我跟其中一個小孩笑了笑,然後看著他的母親,再笑了笑。那個阿姨向我展示了花蓮人的淳樸,也對我笑了笑。在台北是完全看不到這種人的呢,如果沒事跟 台北人笑,搞不好還會被當成白癡呢。我想。

  其實回憶這種東西真的是個很模糊的東西呢。真的就像是所有的色彩都混合之後那種獨特的黯灰或是黑。我只能在邊緣的色彩之中擷取一些還算清晰──或是該說還可以分辨的出是什麼色彩的回憶來去回想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過去。

   突然我想起了K曾說過的一句話。「當回憶太多的時候,就試著拋棄一些,那會讓你感到格外的輕鬆。」我有些忘記他是為了什麼而說這句話的,不過我記得那時候我們正在討論垃圾。我之前就說過,我非常佩服他這種不著邊際的演說能力。我們明明就是在討論垃圾的回收與燃燒,但是他竟然可以東扯西扯的就扯上了只留存 重要回憶這種通常沒什麼人會去說的「怪異話題」。

  我找到花蓮客運站,並找到了前往太魯閣的站牌,於是我站在站牌底下等著公車。看著眼 前熟悉的景象我的感觸就特別的深沉、凝重──啊啊,五年前,我也曾與S來過這個地方。如果五年後的今日,她也與我一同出遊,那就好了。然後我才真正想到,啊,S,早就已經不屬於任何人了。她屬於她自己,也屬於K。

 

  下了公車後,我看著四周翠綠的林木。我想那些蒼鬱的一些林木,也許懂我在想些什麼。我搖了搖頭,笑著自己的愚蠢。自己都不懂自己了,又怎麼去妄想那些沒有生命的林木了解我呢?實際上,我是想要有個人懂我的。可是,誰懂我呢?除了K以外,可是K也早已葬入那冰冷的厚土之中。至於S,我想她現在的情況並不 比K好到哪裡去。

  實際上關於我們三人在求學的那段青澀歲月中,我對於學校、同學、老師,都沒有什麼特別的印象。留存在我腦海中的,只有關於S與K的點點滴滴。K死去,S死去(另一種意義上的),我死去(我想我可以確定心死是種什麼滋味)。

   噢,想到S的心死,我的心死,K的身死。我就想,心死的人,要怎麼對一些事情重新提起他應有的熱情以及興趣?我不太懂得如何生活,於是我一直體驗生活的苦與痛。在痛楚與難受之間徘徊。我以前總認為痛楚與難受是個相同意義的辭句,但我直到跟著S一起死了之後,才發現到,痛楚與難受,根本不是兩回事。

  S常常在那邊叨念著「我好痛……」之類的話。剛開始的時候,我並不能了解她的痛,但漸漸的隨著她喃唸著K的次數變多之後,我也漸漸的痛了起來。我一直對K感到一種愧疚、對S感到一種難受、對自己則是感到非常沉重的罪責。

  我沒有把S從失去K的難受中拉出來,我看著S日漸憔悴卻不能做些什麼,我對不起S。我沒有遵照著K留給我的紙條上寫的照顧好S、珍惜好她,我對K失去了誠信,我對不起K。我無力的看著事情一件一件的發生,我卻什麼都不能解決,我的罪責,太重,太重。

   比起痛楚來,難受實在是好受太多,太多了。難受只是讓自己處在一種不舒服的狀態。那狀態會讓自己反應失常、做什麼事情都索然無味,像是對生失去了一些什麼意義。但痛楚不同的地方在於,它會讓我真的想去厚土之中陪伴K,與他一起經歷真正形式上的死亡。那讓人感到絕望,而不是失望。

  然後我看到了個可以通到另外一邊的山洞。對於這個山洞,我的印象還是很深刻的。關於它的記憶與其他的記憶不同,不是游離於色彩邊緣的部份性回憶。它是完全獨立在我那深灰色的記憶之外的顏色。我與S共同的曾經之中,最為深刻的地方。

  S那日顯的開心極了。是我看到她與K分手後,最開心的一天。那天她四處張望著這鬼斧神工的景貌,開心的笑著,驚訝的張著嘴,好奇的樣子就像個初生嬰兒在認識這世界似的可愛。我靜靜的跟在她的後面,看著她東張西望的,嘴角慢慢的牽起一個弧度。

  「哎,F,這個地方好漂亮噢。」她雀躍的奔到我的身旁開心的說。
  「嗯。」我瞄了瞄她。「妳會不會太興奮了?」
  「不會不會,這種地方我是第一次來呢!」接著S的表情黯淡下來。「如果K也能來那就好了。」

  我的心裡像是被深藍色的染料染了色,一股不知道哪裡來的氣就悶在胸口。但我的表情依舊是那千篇一律的微笑。我只會微笑,我也只能微笑。我記得那時我想向她闡述我對她的心意,但我的嘴無論如何張闔,就是無法將腦中的愛意組織成有意義的辭句。

  接著我們住了兩天,S睡床上,我睡地板。這是種另類的折磨。
  途中她依然雀躍,而我當然還是微笑。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了解了。K在S的腦海中已經造成了一種「銘刻」,那是無法磨滅的印記。就像是剛出生的鳥兒只會認出殼後第一眼看到的生物為父母一般。S亦同。S只會認同K。除了K以外的人,她完全無法接受,也不能接受。因為那對她來說,像是對自己的一種背叛。

  我想我也被「銘刻」了。只不過對象是S。我能理解為什麼S的眼裡只看的到K,腦袋裡只想的到K,談話裡只會談到K。因為那是一種潛意識下的行為。我們下意識就認定了──啊,他就是我注定中的伴侶,以及一生。

   我曾經有段時間很討厭、憎惡K。因為我無法理解,S,究竟是喜歡K的「哪一點」。現在我有些懂我那時候的感覺,就是我曾經無恥說過的──我不會去「忌妒」K與S的相處。是的,到最後,連我也是個虛偽的傢伙。我說著不會去忌妒他們兩人,但是事實上我非常的忌妒他們兩人的相處,以及S對K的癡情。

  我有些羞愧,且罪責感更加深重了。重的我無法呼吸,像是氧氣漸漸的從我身邊流失似的。我試著伸手去抓一些什麼,但我什麼都沒有抓到。我沒有catch到我想要的戀情、友情,以及我生活上的激情與意圖。

  那不代表我放棄了S。只是S不讓我有希望擁有她。

 

  時間拉回我與S睡過之後。自那夜以後,我跟S的話更少了,就算見了面連招呼也不打。最多就是點了點頭以示禮貌。我不知道對這種現象該說些什麼好。或許 也沒有什麼可以說。畢竟這太過悲傷。心中像是被抽出了什麼東西似的──我想就是從那時候開始養成的習慣,我學會了怎麼隱藏自己的喜怒哀樂。臉上永遠是一副 面無表情的撲克。

  如果說,K是S一輩子最深沉的痛的話,那我想,S一定就是我這輩子最難忍的痛楚。
  自從S與K都離開我了以後,我就無法好好的面對關於外界的一切了。

  我與S睡過以後,過沒多久就開學了,我考上了個功課要求不是很高的私立學校,而S上了個分數要求還頗高的公立學校。S一定鬆了口氣吧,關於不用再與我同校這件事上面。我想。我試著將自己融入在這個新的環境之中,不過我總覺得我就算再努力,表現出來的卻還是孤癖。

  新的同學中有很多很有趣的人。有可以用自己意志決定要不要放屁的人,也有非常會beatbox的厲害角色,基本上我覺得那種人幾乎可以媲美人體爵士鼓了。坐在我旁邊的是個怪人,上課的時候他會不停的碎碎唸著關於他對某件事情的評論及觀感。

  「所以剛開學,各位同學應當要收心,千萬別再混吃等死……」講台上的老師講的口沫橫飛。
  「這老師真是太囉唆了……真他母親的生殖器……」當然,他講的都是更「粗俗」的用詞。不過在全班同學都靜默的聽著老師說話的時候,他竟然有種這樣批判老師。我不得不說他滿有種的。而有種的後果通常都是警告一隻。

  「你可不可以安靜?」在某次的數學課中,我覺得受不了了,這樣吵雜真是讓人難受。
  「我又沒吵到你。」他說,像是他完全沒有在上課說話謾罵似的。
  「你有。」我說。我有點生氣了。
  「靠,老子說話是關你屁事啊?」鄰座同學有些生氣。
  「閉嘴。」我說。看著黑板上老師抄的公式。

  「幹,你母親的不會把話說清楚喔?」他說。
  「老師。」我直接舉手了。我覺得跟這種人渣繼續說話真的是,有些侮辱我的智商。

  接著我過了一節寧靜的數學課。以及被各位同學稱讚的眼神穿刺。

  我覺得不論從哪個角度看來,我都是個普通到再也不能普通,路上隨便拿石頭一扔就一大把的普通學生。但就是這普通,讓我的學生生涯能過的安靜又平和。除了與S和K的情愛、友情的糾葛之外。

  再次見到S是在K死後的兩年又八個月。在校外的補習班門口。她把原本快到腰的長髮給剪了,本來狀如彎月的淡眉緊緊的皺著,眉間醞釀調不開的哀愁。我不知道這樣說到底適不適當。或許這樣說感覺有些輕浮,但我就是感覺,她又更美了一些。

  我呼喊了她的名字,她像是受到驚嚇似的抬起來四處張望。我向她揮了揮手表示我的所在。她看見了我,並走了過來。

  「……怎麼在這裡?」她像半年前我在她家門口時那般問我。沒有絲毫驚訝的。
  「我來這補習,沒想到會見到妳。」我抓著頭照實話說。
  「嗯……」她撥了撥她耳邊的髮絲。「你還好嗎?」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句。如果單純的照物理現象看來,我非常的好,好的甚至有些過了頭。沒有受傷、沒有生病,沒有一切會讓我感到難受的病痛。但心裡就不是了。我的心像是被刀割一般淌血。沒有望見她的這一年八個月中,我每天夜裡都會想起關於她與K的點點滴滴。

  「看來是不怎麼好。」她說,並踮起腳尖輕輕的摸了摸我的頭。「你長高了呢。」
  「是啊。」我笑了笑。「要我低下頭來給妳摸嗎?」
  「呵呵。好啊,就像以前那般。」她說。

  我倒是沒想到她還記得。以前我為了讓她高興,想了很多逗她笑的方法。其中一個就是蹲下來裝做比她矮的樣子對她笑著說,「乖乖,不哭不哭。我這麼矮,都這麼堅強了,妳在哭會變醜醜的喲。」當然,這個方法只在剛開始的幾天有用而已。

  「那妳,還好嗎?」我低下頭來享受她的撫摸。
  「不怎麼好。」她輕輕的摸著我的頭說。「自從K死了、你沒有出現在我面前之後,我感覺到自己被分割成了三份。一份僅僅是應付生活,一份於K的思念與難受。」她又停下來,頓了頓。「另一份,則是屬於對你思念的。我感到自己也被你給束縛住了呢。」
  「噢。」其實我並不會特別高興。這一年多的生活讓我都快忘了什麼是情緒。

  「哎,F,我們試著,在一起好嗎?」S如是說。

  我還記得,那時候的我雖然臉上沒有表情,可是其實心裡是很高興的。我沒有任何回答,就只是緊緊的抱著她。抱著她。

 

  我們又睡了。是的。依舊是我與S。不曉得是錯覺的關係,還是我太久沒有見到她在心中所形成的一個美好的反差,那一夜她特別的放蕩形骸。S的指甲深深的陷入的背後的肉中,她忘情的叫著,忘情到我甚至有些害羞。

  我不太確定這次我們是為了什麼原因而睡的。上次我們是不小心走火。那這次呢?我默默的跟到她家,坐在她的床上,看著她慢慢的靠近我,親吻我,撫摸我,然後進入了。這是走火嗎?我覺得不是。我的腦袋依舊混亂,只能想到一年多以前,我們也曾在這個床上,撫慰過對方。

   那夜以後,我們親密許多。過了一段貌似情侶的日子(實際上就是情侶,但是我們真的無法對外宣稱我們兩個是情侶關係,也無法像其他情侶一般你是我的蜜糖、噢!甜心、我的生命的叫個不停)。我們只能像是好友一般的說我想你、最近過的如何、有什麼趣事之類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話題。

  我們兩找了個時間去拜祭了K的墳頭。半年多沒有來,蔓草在墳頭的周圍長的到處都是。我與S拔起了草,然後跪在了K的墳前。我不知道該對K說些什麼,於是我從皮夾內拿出那張紙。那張K死去的時候留給我的便條紙。他的遺言。

  S看著我拿出的紙條,好奇的拿了過來,她慢慢的讀出裡面的內容。接著,我們兩人都哭了。不同的是她是有聲的啜泣,我是無聲的流淚。

   「兄弟,這是我第一次叫你兄弟吧?以往都是F,或是F同學之類的話。我想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以及對我的行為有些不能理解的感想。我走之後,我想你會好好照顧S的。S是個好女孩,珍惜她。我無法在這個世界上找到屬於我的真愛,於是我選擇到另一個世界尋找。就是這樣。我對S感到抱歉。如果還有來生,我們再 做好兄弟、好朋友。」她唸著唸著就哭了。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S哭著。捶著我的手說。
  「那時候不管我對妳說什麼,都是沒用的。」我抱住了她。我能感到她因為難過而不停顫抖。

   我已經不知道該難過一些什麼,或是高興一些什麼了。在K的墳頭前,我覺得那都是沒有意義的事情。對於K,我覺得如果在他的墳頭前難過,大哭大鬧的,我認 為那是對他的一種不了解以及侮辱。他並不是一個需要人去對他的意外難受的人。如果他發生了不幸(假設他還活著的話),我想他看到我們因為他而大吵大鬧、難受的話,我想他一定會很不高興的。

  我輕輕的撫著S的頭。我發現比起了解S來說,我更了解K。我不懂S喜歡些什麼,或是厭惡些什麼。她的處事方式、行為模式、生活哲學,我通通不懂,我只是憑著一股自認愛她的心,就橫衝直撞的愛著她。相反的是我對於K。也許是死黨的關係,我完完全全的了解K。

  我能了解K想要些什麼,K厭惡的、喜好的,處理事情的方式,行動模式,生活的哲學(就是那套另一半哲學)。但我不能了解S。S想的是什麼,我覺得那太難捉摸。譬如前天她問我是不是能試著在一起的時候,我就不懂她在想什麼。

  漸漸的S像是哭累了,我扶著她站了起來。接著我拿著那張紙條,拿出了打火機,將紙條給點燃,我彎下了腰將紙條放在墳前,呢喃著。

  「兄弟。真的有來世的話,我也想與你繼續做兄弟。」我看著那紙條慢慢的被火苗吞噬,由米色轉為黑色的焦狀,在變成白色的灰,慢慢的飛散。

  不太清楚為什麼,我總覺得我的心裡輕鬆了許多。也許是關於S的事情,又或許是這埋藏在心中一年多快兩年的秘密被我釋放了出來。太多的假設,我無法一個一個去思忖,揣量。

  我無法去忽略那一旁依舊哭泣的S,我就靜默的看著她,等到她哭聲完全止歇之後,再攙扶著她一步一步的下山,離開K的墳頭。

  S,直到現在,我依舊無法懂妳那時候到底在想什麼啊。

  我將自己放空來愛妳,期望妳能夠真正的愛上我。我全心全意的陪伴著妳,試著讓自己看起來像K一些。但妳總是微笑的看著我,並沒有認真的告訴我妳是不是真的愛我過。

  妳沒有。

  於是我提議再去一次太魯閣。那最為深刻的曾經。

 

  S聽了之後,猶豫了一下就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我想那時候我是高興的,雖然我早就有預感,再那次太魯閣之旅回來後,我們會分手。只是我還是咬咬牙,說了出口。雖然感覺到重複了很多次,但我還是必須說──我確切的感覺到我的身體裡面少了些什麼。

  於是我不是我了。我不完整了。因為我即將失去S。

  我們坐了五個多小時的火車到了花蓮。我搖了搖正熟睡的她。那日車站前的霧有點大,她站在車站門口伸了個懶腰──像是一個睡很久的人突然甦醒那般。

  「你不覺得嗎?」S定定望著朦糊的景色說著。「這裡的景色就與我的生活一般。」
  「怎麼說?」我並不太懂她的意思,我只能感覺到她很難過。
  「迷濛又現實。看起來很美,但其實那只是騙人的偽飾而已。」S說。我彷彿看見了她的淚。

  這段我應該已經講過一次了,不過我還是想再講一次。因為記憶裡關於這段的刻痕,特別的深刻。我想是因為我不懂她在說什麼,所以才會深刻的這麼徹底。

  她沒有像我們第一次來的時候那般雀躍、興奮。她就那麼靜靜的走過我們第一次來的每一個場景。我陪著她走著,同樣也是靜靜的。我怕打擾到她回憶關於K的一些什麼。雖然她沒說,但我可以從她的表情內看出,她正在想K。

   我們走過了林記麻糬、鵝肉先生、福町夜市、麗園飯店……等等的建築到了客運總站。而到了總站後,我們站在了往太魯閣的站牌下等候公車。過沒多久,車來了,我們也坐了上去。在往太魯閣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生活就像一張網,一張具有吸引力的網子。不論你想要、不想要,該你待的網子你不會漏掉。這是一個定 數。註定好的。

  當然,我們可以選擇迴避這個網子。可是形勢會不知不覺的變成一種強迫的狀態。我們有很多個選擇,但我們總是選擇了令我 們難受的那個。我亦同。我其實可以選擇不要愛上S的。就算愛上S,我可以選擇不幫她遞情書給我的摯友K。就算K與S分了,K死了,我可以並不用選擇自責, 懷有罪惡感……這些種種的種種,其實是可以選擇的,不過我們自己選擇了「最難堪的那個」。

  我看著海濱公路旁的大海,波浪迭起,心中說不出的複雜與難受。

  很快的(也許其實很慢,但我途中胡思亂想讓我覺得過程很快),我們到了太魯閣。下了車以後,S看了看方向,確定好我們上次去的那個雙出口的洞窟在哪裡以後,我們就往那個方向前進。我感到一陣心悸。因為我知道我的死刑,就快要到了。

  到了洞窟以後,我們在裡面以緩慢的步伐行走。S沒有了兩年前的好奇雀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發疼的沉默。我好幾次想主動開口講些什麼。對我來說,沉默是可以殺死我的。尤其是這種沉重的沉默。

  「哎,F。」就當我想開口的時候,S說話了。
  「是?」我停下了腳步,看著眼前的S。
  「時間過的好快呢。」她看著洞窟的窟頂,非常感慨的說。
  「是啊,時間真的很快。」我說。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開始應和S說的話。

  「我想我這輩子,最對不起,也最愧疚的,就是你了。」S說。
  「我想說知道妳想說什麼,妳還是別講的好。」我說。

  「當K與我分手的時候,我感覺我的世界瞬間失去了顏色,是你不放棄我,陪伴著我度過那段時間。」她說。語氣平靜的令我有些感傷。
  「真的,別說了,我知道妳想說什麼,我會安靜離開的。」我再一次重申。

  「如果我不是K死去帶給我太大的打擊的話,我想我一定會愛上你。你體貼,不會像其他男人一般只會想到自己。」她慢慢的說著。但其實我聽的是非常羞愧的。
  「求妳了,別再說下去了,我真的不想聽到這些道歉。」我無力的重申著。

  「可我不行。我無法忘掉K的存在。我很愛你,可是我更愛K。我想,在這世界上,我們只能讓一個人進駐在自己的心中。你說是嗎?」她依然不理會我的哀求,自顧自的說著。
  「我……」我已經找不到有力的詞句來使他停止這些像是夢囈的自語。

  「我看過你在網路上寫給我的東西,K也知道你喜歡我。所以我在K死後的一段時間才會盡著自己一切的力氣躲著你。我覺得如果自己太靠近你,一定會愛上你。這樣會讓我覺得,我背叛了K。」她的眼睛依舊往上看著,像是在緬懷一些什麼似的。
  「別講了……」我只能無奈的重複這一句請求她停止她的自語。我完全無能為力。

  「現實是很殘忍的。我從無法跟別人說出我多麼的想念K。除了你以外。現在跟我有往來的人,沒有人知道我曾經與K有過一段戀情。而我也無法去找人傾訴,於是一切就變成了只能留存於書面上的思念。」S這麼的說著。我感到了無奈,以及,悲哀。

 

  「我知道。」我不知道我自己再說些什麼。我不太懂我自己的舉動。「我知道我自己無法愛妳,我沒有像K那般那麼會說話的天賦。K非常厲害,他天生有種吸引人的特質,於是妳被吸引了,而我也被吸引了。」
  「你知道不是那樣的……」S講話無力了起來。

  「噢,我真的不太了解自己的想法。也許是因為我知道妳已經愛K愛的無法自拔了,於是在妳過來跟我問我K喜歡什麼,還有要求我幫你遞情書的時候,我無法去拒絕。」我繼續說著。語氣中透露著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自暴自棄。

  「你別這樣……」S無力的望著我。像是對我的自暴自棄感到害怕。
   「我沒辦法不這樣。我想。」我定定的望著S說。「我想妳懂我的,就跟妳說的一樣。」我吐了一口氣繼續說。「我不是個浪漫的人,我沒有任何可以贏過K的地 方,於是我只能默默的看著妳與K的對白,然後在那邊微笑著裝做自己沒有怎麼。但其實我很卑劣,我感到難受,我感到悲哀。而讓我最難過的是,我竟然在忌妒自己的朋友。」然後我哭了出來

  「別哭,我……」S被我的眼淚嚇了一跳,舉起手來用依舊試著擦乾我的眼淚。

  「我是個 卑劣的人,所以我不想,也無法告訴妳,其實我真的好愛好愛妳。」我抓著我自己的頭,歇斯底里的對自己發起脾氣來。「就如妳所說的,我所有的一切都無法找到一個可以傾訴的管道,於是我對妳的一切就成了只能留存於書面上的思念。我的思念是不值錢的文字,一個、兩個,但我卻無法親口告訴妳我多愛妳。多麼好笑。」 我無法不感到難受,像是將這些年來的怨氣都發洩出來了似的。

  「我……」S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終究是沒有說出口。

  歇斯底里後的我冷靜了下來。空氣像是在我們兩人之間凝固了似的。我沉默的望著S,S緘默的看著我。我們就這樣像是石雕一般的駐留原地。我甚至可以感受到那種微妙的平衡──要是那一方再傾斜一些,另一方一定會崩潰的那種平衡。

  「走吧。」我說。轉身往回頭路走去。

  於是我領著S坐客運、坐火車,回到北部,我叫了部計程車將S與我先後送返家中。途中我們兩人就像是雕塑品那般的靜止。衝突冷凍了空氣,也結凍了我們。

  自那日以後,我再也不會刻意去尋找S的影子。她也不會刻意去尋找我,我們倆就這樣持續的在遠方結凍對方。我們無法相愛,也無法不愛。

  於是我們兩人都選擇逃避。

   直至最近我想起了S,才又將一切的一切,重新寫在故事內。我不得不承認,我想念S。我想念她柔和的臉龐。我想念她柔順烏亮的直髮。我想念她狀如彎月似的 淡眉。我想念她不算太大的雙眼。我想念她隆起而挺的鼻子。我想念她那當微笑時上彎不怎麼明顯的嘴唇(我想或許該說是豐潤的雙唇)。我想念她感覺有些單薄的肩膀。我想念她纖瘦細長的手指。我想念她那有些細嫩的過了頭的皮膚。

  S一切的一切,我都想念。

  於是我將我與她的一切用文字表達出來。
  就像她曾與我說的那樣。
  無法說出來的一切,那些像是思念、愛戀的什麼,都用文字堆疊起來。
  直到那些文字成為只能存於書面的思念。
  那些只能存於書面的思念。

 

  End。

 

一。其實這是高一時候寫的,事件發生的有點久……

二。昨天情人節又把他拿出來看了一次,發現還是無法完全忘懷。

三。祝大家新年快樂,情人節快樂,有情人快樂,沒有情人也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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