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九月很不一樣,吹出來的風讓人彷彿置身在赤道上頭。雖然我並不知道赤道上有多熱。就算月份跟時節並不是那麼的有默契,但是也太過離譜了。溫度像吸血蟲不停的爬到身上,覆蓋我的毛細孔,散不去的悶熱就這樣在身體裡面攪拌著。看不見的溫度在黑暗中攪拌著。總之,這是個熱到連溫度計也無法抵擋的季節。

雖然也不是天天都這樣,還是有十分涼爽的時候,涼爽的風隨著溪流吹向南方。就像我說的,今年很不一樣。到底是哪理不一樣,我也說不出來。月亮的角度變了嗎?市長換人了?電費調漲了?

但是這些都不關我的事情。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書,一個人工作,單身活動是我現在的生活方式。除了工作以外,放假就像這樣坐在公園裡面,看著月亮,感覺腦子也給月光洗的一乾二淨了,手中的david duff靜靜呼吸著五分鐘的氧氣。

 

她喜歡在公園裡面的氛圍。看著一群群的孩子嬉鬧,像小天使那樣。儘管我不這麼認為。那根本就是惡魔的偽裝,在他們哭鬧之前。

事實上我並不那麼討厭小孩子,只是不愛接觸而已。小女孩當然也有可愛的讓人忍不住想買糖給她吃,帶她去迪士尼遊樂園玩旋轉木馬的。但是我寧願省下那些錢投進7-11的捐款箱。當然,這與心地善不善良存款多不多沒關係,只是對所謂十年計畫沒興趣。不管是有意圖或沒意圖,有關係或沒關係,在開頭的兩個月我就會放棄了。

 

「小孩子不懂事嘛,我們以前也是這樣長大的啊。」她微笑地望著那些偽裝成天使的惡魔說。

 

我沒反駁什麼,只是試著回想我小時候做過的事情,但是怎麼樣都想不出個所以然。像是蝴蝶忘了自己曾是毛毛蟲的醜陋一樣。是真的想不起來,還是不願想起?也許我哪天撿到精靈的帽子可以問問牠。

 

我們常常什麼話都沒說的坐著,光是這樣就能覺得心平氣和,真是不可思議。不知道是上弦月也不說話的影響,還是有她在的空氣讓呼吸作用感覺特別輕鬆的緣故。會一起坐在這裡當然也不是因為聊的來的關係,可以的話我跟她都會盡量少說點什麼。月亮是沉默的,我跟她也是。所以真要說的話,算是同樣被月光所吸引的夥伴吧.

 

有沒有想過離開這裡?」她問。

「離開?。」我有點反應不過來.手中的david duff吐著煙圈。

「妳想離開嗎?」我問。

「總會有不得已的時候,就像失去了成為高中生的資格一樣。」

 

我吸了一口david duff,瞳孔中煙霧瀰漫。

 

「不是高中生就不能待在這裡嗎?」

「嘿,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

 

她望著月亮,我又吸了一口,腦子裡除了煙以外沒有任何東西,連細胞都昏昏欲睡。我也抬頭望著星空,星星一閃一閃的好像在說些什麼,用我不懂的古老語言交談著.就這樣,我跟她最後一次的沉默。最後一次的默契,是在她離開之後。沒交代什麼,什麼都沒留下,什麼都沒帶走。像是從遙遠的東方飄來的雲,突然的出現,莫名的消失。也許化作雨,降在哪個貧瘠的土地上;也許被一片更大的雲,吞噬成為一部分也不一定。就算再看見她,也許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她了,經過無數的漫長歲月,毛毛蟲開始成蛹,然後羽化成蝶,從這個花叢飛到另一個花叢,只留下被稱為蛹的過去,溶化於濕潤的黑色泥土裡。總之就這樣,我知道,她也知道。

 

這裡的月亮讓我有種莫名憧憬,不是想像那裡有嫦娥飛舞或月兔搗藥什麼的,對於看不見的東西我一律當作故事。所謂的故事就是不真實,真實的東西就失去了叫做故事的資格,頂多只能算是日記。在我開始接觸第三本小說,這個想法也深深印在腦海之中。

對月亮,這個循環不斷的個體,從月圓到月缺,月缺到月圓,偶爾一次的月蝕,不斷的重複出生跟死亡的循環。從盤古開始,到水泥叢林出現都是這樣,我愛上這樣的月亮。特別是上弦月。銳利的月芒似乎可以割掉任何東西,難過或失望,回憶跟時間,甚至於本身的凡庸,也包括誰的耳朵。但它從沒有,只是靜靜的懸掛在黑夜的空,為誰祈禱似的望著遠方。想到這裡我也開始思考自己待在這裡做什麼?也許也在等待什麼。在之後或很久以後我才會知道吧。

每當上弦月出現的日子,我跟她總是不約而同的在這裡碰面。就像我所說的,沒有事前約定,沒有任何告知,只是上弦月出現,她就會出現。那時我也以為「我在等的是她嗎?」這樣的自以為是我想是多多少少都有的毛病。不過我並不打算針對這個責怪自己。只是想想而已,不需要這樣小題大作的.雖然我並沒有期待什麼,但是有人能夠陪伴應該也不錯吧。

 

「嘿,你覺得月亮上真的有兔子嗎?」她指著月亮這麼問我。

「沒有吧,妳就是問阿姆斯壯他也會這麼說的,除了不知道被什麼擊出的無數坑洞以外,什麼都沒有。連空氣都沒有噢。」

「是喔…」她垂下了手。

 

不知道是因為失望還是覺得酸了,揮揮手臂,然後她摘起一朵小花開始剝著花瓣。

 

「有兔子…沒兔子…有兔子…沒兔子…有兔子…有兔子耶!你看你看!」

 

她像是真的看到了兔子一樣高興大叫。我喜歡看她開心時候的樣子,像月亮上的兔子一樣可愛。儘管我並沒有看到兔子,嘴角卻依然配合似的上揚。我算是那種沒夢想的人。小時候的我就算唸故事書給我聽,也不見得能哄的住我。就算是鬼故事我也不會有什麼感覺。依稀還記得外婆跟我說過有關月亮的故事。故事中的月亮似乎也是上弦。我不禁想到,也許我留在這裡跟故事中的情節有些什麼微妙關係。雖然我不記得故事的情節,那已經久遠的讓人絞盡腦汁也無法想起。也不願承認自己成為故事中所安排的角色或劇情。也許是早熟,也許是太天真無邪。總之對那些故事我並不期待什麼。那就是所謂的我的童真吧。那個已經離我好遠好遠,一九八九年的回憶。

 

 

在這麼一個貧瘠的地方,我想任何人都不會知道有夢想這種東西吧。就算有大概也是像午後雷陣雨那樣,來的短暫而快速。隨著烏雲散去太陽升起,雨水被吸入泥土或柏油路面。什麼都沒留下。來的令人慌張,也許連慌張都來不及反應,嘶---的一聲被吸往不知道哪裡的回收桶去了。

第一次到這裡來的時候正下著雨,是那種讓人不瞇著眼仔細看就難以確定細小的雨。如果不是玻璃上的小水珠,我幾乎覺得那是個爽朗的下午。爽朗的讓人想喝罐頭啤酒。當然不是說一定得喝啤酒。想喝果汁或是礦泉水也可以。每個人的選擇都不盡相同。

當初想遠離繼承家業的壓力而搬到這裡,父親是經營那種古板的中小型雜貨店。一般的民生用品,剪刀,膠帶。到香菸,罐頭啤酒。需要的話連三明治也有喔。由於附近只有這麼一家商店,如果好好經營,也許到了三十六歲時能夠買的起一兩幢房子。想要的話買台名貴點的房車也沒問題。當初為什麼不願意接受呢?也許是自負的心理,不喜歡收到零錢框鐺框鐺的空蕩所影響的吧。

 

回到這個城鎮。若是想過安靜平淡的生活,這裡無疑是世界上最好的選擇(對我來說)。這是這小城給我的第一印象。對誰來說都不算壞的印象。在這裡沒有未爆彈,不會有選舉的廣播車。連烏鴉的叫聲都聽不到。換句話說,這裡在某方面來說是完完全全不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沒有混混鬧事,也沒有警察會取締亂丟的啤酒罐。雖然我習慣一個人安靜的生活,但是這樣的安靜應該連植物人都受不了吧。這樣的平靜甚至能剝奪了人的夢想,希望,以及喜怒哀樂的情緒之類的。野心隨著和平被消磨殆盡。在這裡連一點那樣的味道都沒有。沒有陰謀,沒有陷害,沒有爵士樂,沒有舞會,空蕩蕩的方塊盒子.

至於我現在為什麼還在這裡,也說不明白。像是在等什麼似的,等待確認著那個什麼。像我放棄了繼承家業一樣的將它遺落在那裡。被世界遺棄的小鎮,被零錢遺棄的我。

 

自從離開家裡那天起,到現在大概過了兩三個月左右了。也許再加兩個月。正確的日期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沒有夢想的生活中時間也失去了原來該有的價值。從日出到月落,從日落到月出。在沒有人發現的時候太陽已經從容的躲進山的另一頭。而月亮則在這時候從山的那一頭出現。儘管如此,在上弦月出現的日子我是怎麼也不會忽略。月亮的光芒混合在空氣中,透過那個傳達出它的訊息。初生的純潔氣味就散播在各個地方。慢慢的包圍了整個世界。包圍住我跟我的影子。

 

公園其實並不怎麼大,也許根本不到一般公園的一半大小。感覺比較像是臨時想到什麼理由而搭建起來的。不過還算是滿有模有樣的公園,其他地方有的這裡倒也沒少。沙坑,鞦韆,適合喝啤酒的空氣,還有被稱為天使的惡魔。

樹葉隨風輕輕摘下,也許是自己躍下,漸漸蓋滿周圍的土地上。互相推擠碰撞,發出?澀的年老聲音。鞦韆被什麼東西推移著,擺動著寂寞或誰的心。而我坐在這裡,月則靜靜的繼續眺望遠方。我繼續等待著什麼。每到上弦月出現之前,這裡的人就會像害怕什麼災難似的回到他們溫暖的被窩裡。像淘金那樣的著急。除了月光以外,沒有其他東西能夠吸引誰的視線。而這裡就只會剩下我,在那之前還有個她。不過現在只有我跟月,旁邊擺著幾瓶啤酒。覺得孤單的話,也能加上我的影子。

夜的顏色越來越濃密。時間將新的夜幕替換了舊的夜幕。月的光暈顯的更加明亮。像是默契十足的接力賽夥伴一樣。又像是拔河比賽,互不相讓的散發彼此身上最耀眼的光芒。黑暗在天上閃閃發光,月光則在那之中散發另一個世界的送來的氣息,完美的搭檔。若不是這樣,也許這個地方真的會被吞噬到這個世界找不到的角落。靜靜的,連回收筒裡都找不到。一絲氣味都沒留下。

 

而我現在就在這個地方,喝著啤酒,靜靜的等待。等著我所要的,我所不要的。

 

在這樣的等待中,我突然想起高中時代的女朋友。真的是很突然,像龍捲風那樣,一瞬間的掃過我的記憶。我的心被那個高高升起,在回億裡不停旋轉翻滾,然後重重墜下。想起那樣的遍體?傷,覺得頭開始痛了起來。

 

 

看起來陰鬱的天空,灰色的雲朵落單似的漫步著。我跟她肩並肩走著,沒什麼對話的安靜的走。偶爾遠方傳來陣陣雷聲,輕而確實的聲音。聽起來就像頑固的老先生在罵著玩棒球的孩子。

 

「喂!不是告訴過你們別到這來玩了嗎!又打破了我的盆栽,去叫你們的父母來!」

 

六七個小孩一邊害怕的哭著,一邊猶豫著該不該就這樣離開,棒球無辜的落在老先生的庭園裡。

 

「如果是我的話,就不會哭喔。」她微笑著這麼說。

「因為我不打棒球的啊。」她吃吃的笑著,臉上的表情像惡作劇般的蹦開來。

 

我也笑著,雖然不覺得她說的話有什麼意思。但是看到她那樣的表情,我也不住的想笑。我常這樣忍不住的想做些什麼,很自然而然的,像抽煙,或是喝啤酒,重複的聽一首歌等等。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突然想這麼作罷了。

 

原本三兩的雲開始越來越多,雲層越來越厚。看起來像許久沒清洗的大棉被,累積許久的汗水和污垢就這樣融入蠶絲纖維裡。漸漸的形成一股龐大的黑暗勢力。那足以欺壓所有東西。洗衣機,路燈,房子,甚至靈魂都會被它所壓制,慢慢的擴張到世界的另一端。

 

「嘿,你不覺得,散步就是應該只有兩三個人嗎?要是太多的話,就不像散步了,比較像是要去找誰的麻煩喔。」

 

我歪著頭想了一下,的確有這種感覺。於是我點點頭。

 

「不知道誰的運氣那麼不好喔,人雖然弱小,不過到了團體之中可是什麼事都作的出來呢。」

「妳是想說,三根筷子折不斷嗎?」

「差不多是那樣啦,不過人類比筷子更脆弱喔。傷害筷子需要力氣,但是傷害一個人只要簡單幾句話或幾件事情就可以徹底擊潰呢。你知道嗎?像爆破大樓那樣,轟---的一聲的整個垮掉噢。

「要命。」我說。

 

周圍的氣氛突然整個的改變。孩子們選擇逃跑,使力拼命的跑。也不知道終點在哪裡的跑著。頑固老伯漲紅了臉大聲咆哮,試圖震懾住那群膽小鬼。不過他們也只是本能似的跑著。一邊哭一邊跑,大聲咆哮,逃跑,哭泣。

而我就被這三個奇妙的世界包圍起來。從第一滴雨降落,到跑進咖啡廳裡躲雨,到底有幾滴眼淚落到我的身上?那群孩子成功的逃跑了嗎?大樓崩塌了嗎?有一段時間大腦纏住了這幾個奇妙問題,直到她第三次喊我的名字。

 

「什麼?」我回過神問。仔細一看,她的上半身已經被雨打的溼透。像喝太多水的樹一樣.

 

「你被雨打傻啦?拉你拉不走,害我淋的溼透了。」她一邊抱怨一邊拍下雨水說,嘟著嘴的臉龐讓我有一點暈眩,我想也許真是被雨打傻了。

 

「嘿,你真的傻了?」她在我面前揮揮手,像是要確認什麼似的。

 

 

四周還是一如往常,詭異的很安靜。上弦月像固定式的望遠鏡般望向遠方。看著看著,似乎就能望穿整個宇宙似的。旁邊擺著兩三個啤酒罐頭。地上除了枯黃的樹葉以外還有幾根濾嘴。少了這些,時間就像已經停止不動了。在經過的那麼久以來第一次決定為誰停止,也許不為誰。偶爾也該學著自私一點。

 

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聲音,悉悉娑娑,聽起來不太正大光明的聲音。正大光明的人應該不會發出這樣的聲音。當我試著尋找聲音的來向時,卻又恢復一片寂靜。彷彿連空氣都停止流動。一種令人窒息的氣味在空中瀰漫擴散。我試著深呼吸一口氣,確定自己還是自己,還能夠自由呼吸。視線不由得落在跟我密不可分的影子上。

我跟著四周的聲音沉澱下來,等著某個意圖不明的傢伙再次靠近。月光依舊閃耀,風吹落葉動。時間的齒輪又重新隨著碎葉聲依啞作響了起來。草原上微風輕拂,落單的純白色綿羊停在小溪前喝水,一邊等待也許一樣口渴的同伴過來。清澈的溪流突然暗了下來。蔚藍色天空中不知何時已經從零散的白雲凝聚成一大片的烏雲,覆蓋了小羊的來向,也同時阻擋了牠的去向。純白的毛色也跟著恐懼變成了灰色。

 

烏雲繼續延伸,彷彿空氣中的所有都是它的養分。不停的吞食,不停的滋長蔓延,什麼都逃不過它的侵蝕。上弦的光,落單的綿羊,我的影子,還有羽化的她。

在這之間不知道有多少時間離開,多少時間進來。進來,存在,離開。只有烏雲不停擴張。不過我已經都看不見了。黑暗像要侵略中國的八國聯軍般向這個世界的角落襲來。彷彿一場沒人願意見到的惡夢,閉上眼卻看的更清楚。不論走到哪裡去,不論是不是高中生,這黑色的夢也會一直存在我的靈魂之中。

烏雲慢慢從天上拋下一條黑線,好像試著將天與地之間的距離拉近似的。灰色的雲朵朝著黑線集中,沿著線推進到地面上來,然後往我的方向靠近。我靜靜的看著,不知道它想做什麼。思考著剛才的聲音也許是它。

 

凝聚的速度越來越快,漸漸的天上又射下上弦的光,這讓我覺得安心許多。只要有月光就不用擔心了,我這樣告訴自己。雖然聽起來像是無可救藥的自我催眠,不過也沒有別的辦法。在我躊蹴著該不該離開時,它已經在我面前結合起來。想像不到的黑暗就這樣站在我的面前。然後它開始變形,又像是溶化般的形成一個人的影子。月光照在它的身上,讓黑暗顯的更加頹廢。讓人沉醉的墮落。月光也似乎受黑暗所惠,狼牙更加銳利,光芒彷彿國王般耀眼。黑白分明的兩個世界,卻同為時間所支配,屈服在沒有盡頭的時間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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