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下午四點，即將迎接最後一堂課的下課時間，同學阿司拍著我肩膀，將臉湊到我的耳旁，神秘兮兮的說︰「我撿到了一個女孩喔。」
「是嗎？」我對他說的話興趣缺缺，只隨意應了一句。
「我說的是真的！」阿司似乎感覺到我不信任他，馬上變得非常嚴肅，整張臉都扳了起來。
「我沒說我不信啊。」看到他那個樣子，我不禁起了些許興趣，畢竟，他是一個很少認真起來的人。
也許是看我態度改變了，阿司觀察一下周遭，才開始說了起來。
「事情就是在前幾天啊，我在街上閒逛的時候，看見眼前有一個男人，他手上提著一個旅行袋。旅行袋不大，可是卻裝的鼓鼓的，像是塞了太多內餡的香腸，隨時都要爆開來似的。
「本來我對他沒有什麼感覺，但是，當我經過他的身邊時，忽然，我覺得我被迷住了。」
「被那個男人？」
「是旅行袋。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看到那旅行袋，肚子就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嘴裡的口水也差點要滿了出來。於是，我停了下來。
「他沒有發現到我的存在，自顧自的盯著櫥窗看，根本沒注意到我就在後面一直看著他。
「也許這樣子在人來人往的都市裡很正常吧，我抬起頭，想要看那個人長什麼樣子。但是，我的頭才剛抬起來而已，我就愣住了。因為，櫥窗的玻璃反射出了我的樣子，他正透過玻璃盯著我看。
「我忽然覺得很慚愧，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想我那時候一定整張臉都紅了。總覺得那個男人正在嘲笑我，嘲笑我不懷好意盯著他的旅行袋看的眼神。我慌張的左看右看，但是大家都照常的走路，好像都沒有發現到我的存在一樣。然後，我一把拉起他的旅行袋跑走了。」
「等等！」我對我聽到的話有些震驚，「也就是說你偷了人家的東西？」
「對，而且，更精采的還在後面。」他嚥了嚥口水，臉上浮著有些得意的神情，「我偷走旅行袋以後就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因為怕他會追來所以我不敢回頭，就只是一直的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當我回過神來時，我已經在我的房間裡面，床上還放了一個旅行袋。
「雖然聽起來很好笑，不過，這時我才看清楚了旅行袋長什麼樣子。」他伸出他不長不短的手臂，「長度差不多就是這樣，顏色是薄荷綠，形狀是圓桶狀，外面沒有其他的暗袋或什麼的，只有在圓桶的中央部份，伸出兩條像它耳朵一樣的提帶，提帶中間有一條銀灰色的拉鍊，看上去還新新的，應該才剛買來不久而已。
「我試著把旅行袋再提起來一次，才發現到它其實很重，最少也有個二三十公斤吧。真的不知道我是怎麼把它帶回家的。我把它放回去床上後，一直盯著它的拉鍊。好想打開。打開吧。就像這樣，我覺得有人不斷在我的腦子裡，叫我打開它。打開吧。我伸手過去捏住拉鍊，然後拉開了它……」他警戒地查看四周，然後，小聲地說︰「裡面裝了一個小女孩。」
「小女孩？」雖然他剛開始就說他撿到了一個小女孩，但我還是難掩震驚的回問。
正當他想要回答的時候，老師走進了教室，用教科書敲敲桌子示意要開始上課了。
「下課等我，一起到我家去看。」他面帶微笑留下了這句話，便溜回座位上去。
※
冗長的講課時間，我只偶爾略微抬頭看看黑板多了什麼可以抄的東西而已，其他的大半時間，我都低著頭看我的筆記本上一串凌亂的數字和運算過程。
因為，我從他的說的話裡，發覺到了一件非常不自然的事。
阿司的身高大概是比我高一些的一百七十五公分，而用在素描繪畫中的人體比例中，人的身高和兩手張開後的中指間距，正常的比例是一比一。這個比例是兩手長度加上肩寬得出來的。又，肩寬約是二點五倍頭寬，如果說他的身材是八頭身比例，他的頭高大約是二十二公分，肩寬的比例是頭高的二點三倍，也就是說他的肩寬大約有五十一公分。最後，再將身高的一七五減去五十一後除以二，得出六十二——他的手長。
問題來了。我看著我筆記本上的算式想道。雖然這是由理論上的標準推算出來的數字，但實際長度絕不會相差太多。六十二公分。如果少女屈膝的話是非常勉強可以塞得進去的，問題是，這樣算出來的少女身高，再去對照國人平均身高表，或是腦中存有的模糊印象，這少女……
算了，別想了。
至少我還抱有一絲希望，希望只是他的妄想。因為他是個說謊成習的人。
在我們還小的時候，阿司就很喜歡吹牛，常說他昨天打倒了要侵略地球的巨大怪獸或什麼的，還拔下了牠的指甲做紀念。那時候大家還小，每個人都深信不疑。不過，等到我們要他拿怪獸的指甲來看時，他便開始支支吾吾的，東推西推，就是不拿出來。
我才知道，他是在騙人的。
那次之後，他的謊越說越誇張，從剛開始的拯救地球變成了拯救宇宙，甚至是穿越時空。他說的很高興，可是我們都知道是假的，不過還是聽的很高興。一直到那件事發生。
大約是小學六年級，他那還在上幼稚園的弟弟失蹤了好幾天。當時這算是一件很大的事。他的爸爸媽媽忙著報警求神問卜貼尋人啟事擔心到睡不著覺，以致於我再次看到他們時，被他們宛若骷髏的的枯槁面容嚇了一大跳。
本來他們家人已經放棄希望，認為弟弟已經被帶到什麼地方賣掉了。
不過，就在弟弟宣告失蹤的五天，他帶著弟弟，全身髒兮兮的回家。據他那時的說辭是，他無意間在街上看到有人開車載著弟弟，他便跟蹤了過去，最後，趁歹徒不注意的時候，帶著弟弟逃脫。
那一夜，他成為了英雄。
可是，第二天，事情有了轉折。
原本認為是被歹徒強行擄走的弟弟，在被救出來的第二天，無意間脫口說出了他是被哥哥帶到某個地方軟禁，一直到昨天才帶他回家的事實。
同時的阿司，正在學校向大家活靈活現的講述他是怎麼打敗歹徒救出弟弟的事蹟。
「……然後啊，我就把我弟救出來了！」
他展開雙手，示意故事已經講完，所有的人一致崇拜的給予掌聲。但是，掌聲才剛響起，他母親馬上跑進教室甩給了他一個大大的巴掌。
我們才知道，他為了騙我們，演出了這齣戲碼。
那一瞬間，連一秒都不到的短暫時間內，他失去了英雄的地位。
我想，這件事給他的衝擊一定相當大，以致於之後他所說的謊言規格越來越小，越來越容易戳破，也越來越爛。
「我昨天又拯救了地球。」
老套。
「我昨天抓到了一個小偷。」
是你自己吧？
「我家的小黑生下了五十隻小貓。」
小黑是狗。
「我交了女朋友。」
在腦中的嗎？
漸漸的，他的朋友越來越少，少到剩我一個還願意聽他扯謊。即使在之後和他的幾次交談中，他仍非常肯定的說弟弟是他救出來的。不過，我總覺得那是他在妄想，或者只想引起我的注意，搏得同情。
所以這次，我也只是抱著姑且聽聽看看的心情，並沒有真的相信。
畢竟，要能塞進只有六十多公分長的旅行袋的少女，不多、年紀太小，或者，沒有。
※
「走吧！」下課鐘響，阿司走到我身邊親暱地拍我肩膀，我們一起穿越放學時特有的人潮走向他家。
他家距離學校有段路程，用走的要耗費不少時間。也許是想補填這段空白，他繼續講起他還沒有講完的話。
「我說到哪了？」
「你打開旅行袋，裡面有一個小女孩。」
「喔，對了，有一個小女孩。」他突然想起似的大叫後，壓低聲音說著︰「你絕對沒有辦法想像，那個小女孩是長什麼樣子。真的，很難去想像她居然能活在世界上。
「那個小女孩，長得非常漂亮。眼睛很大，而且純真得沒有任何雜質，如果被她注視，不管是什麼人，一定都會因為自己的骯髒而羞愧得無法自容。她的鼻子很挺，嘴巴大小剛好，臉蛋的感覺也不會太胖，她的皮膚就像是剛切開來的蘋果肉一樣白皙、水嫩，而且還帶著香氣。不過，更重要的是……」他停頓了下，「她沒有四肢。」
「沒有四肢？」我回問他，我實在沒辦法接受這個答案。
「你沒聽錯，沒有四肢，而且是從根部截斷的那一種，沒有任何看起來可以叫做四肢的部分。」
「不可能……」雖然不可能，但除此之外，幾乎沒有更好的，能夠解釋為什麼會有一個小女孩可以被裝在旅行袋裡的理由了！
「你不相信吧？」他很快就看穿我了，「我知道自從發生那件事之後你們就不怎麼相信我了。不過，只要你看到，你就會知道那是真的了。」
「唔……」
「到時你就知道了。」他伸出食指，似乎是要我不要提出任何疑問，「我一剛開始的時候，也不相信會有這種事，為什麼會有人對這個小女孩做這麼殘忍的事。但是，當我看到原本該有手腳的地方時，我更加的吃驚了。因為，那些地方沒有任何切割過的痕跡，也就是說，那是天生的。」
「等一下，」我忍不住打斷他的話，「聽你這樣說，為什麼感覺好像她沒有穿衣服一樣？」
「她是沒穿。」他有些害羞的低下頭，「所以我才能夠觀察的很徹底。」
「喔。」
「我打開拉鍊的時候，她還是沉睡著的。因為她的肌膚真的是太漂亮了，完美到根本不像是人會有的肌膚。但是，當我聽到她微弱的鼻息時，我才相信，她是人。
「因為她睡覺的表情真的好可愛，我不知不覺就坐到旁邊，然後一直盯著她看。真的是很可愛很可愛的一個少女，光是那樣看著她，就有一種被救贖了的感覺。
「不久，她醒來了。當她剛走出夢鄉，眼睛緩慢的打開的那一瞬間露出的，有些恍神的表情，差點讓我上了天堂。醒來後，她沒有問我是誰、她現在又那裡，只有盯著我看。然後，她微側著頭，笑了。
「那一刻，我真的不知所措。而她，只是笑著，伸出了我看不到的雙手，緊緊的抱住我，把我拉到她的面前，然後在我的耳旁，輕輕地說︰『吶，大哥哥，來玩吧。』
「她說話時，像是有股溫暖的風吹進的我的腦內，有些癢癢的。聽到她說這句話的我，也抱住了她。然後，我們就一起玩了。」
「一起玩？」
「嗯。」面對我的疑問，他只是靦腆地點了一下頭。
「那，好玩嗎？」那一瞬間，我竟想不出有什麼話可說。
「很棒。」面對我沒頭沒腦的問題，他精簡的回答，「真的很棒，真的。一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相信上天是公平的。因為她有了絕世的美貌，所以老天才沒有給她美好的手腳。」他看了我一下，「不過，你知道的，我會想要看到她完整的樣子。那一定是無法形容的美貌。」
「可是，你要怎麼讓她變成完整的樣子？光是要拿到適合的四肢就要花費不少功夫了不是嗎？」
「不，我拿到了，而且很容易。」
「是、是嗎？」
「嗯，真的很棒。」他像是想起什麼神聖的東西，閉上了眼睛，一臉心滿意足的表情。「你一定會嚇一大跳的。」
然後，我們到了他家。
※
阿司家只是街區上一排很普通的四樓透天厝的其中之一，外觀上看起來和那一整排的建築物沒什麼差別。
「我回來了。」
他毫不費力的分辨出他家，拉開大門，走了進去。我跟在他後面。雖然有好幾年沒來了，但是裡面的改變不大，他家養的狗正趴在一塊紅色的布上睡覺。
「啊，你也來了，好久不見！」他母親從廚房探頭出來，熱情的向我打招呼，「謝謝你一直在照顧我們家笨兒子，等一下要不要留下來吃晚飯？」
「不用了，我很快就走。」我婉拒道。
「是嗎？」她轉向他，「喂，你也看看人家多有禮貌！」
「我知道啦！」他有些不耐煩，「媽，那件衣服不是妳最喜歡的嗎？」他指著正被狗的口水凌虐的衣服。
「沒辦法啊，不知道是誰把它的袖子剪掉了。」
「是喔。」
「是啊，不知道是誰呢……」她一邊叨叨唸著一邊走回廚房。
「就只會唸而已。」他小聲的抱怨道。
「我家的也一樣啊。」
這時候，他姊也從走廊深處跑了出來。
「媽，妳有沒有看到我那條牛仔褲？」
「沒啊，妳的衣服不是都妳在收的嗎？我又沒碰。」
「可是，」她走了過來，發現我在，「啊，你好，來玩嗎？」
「嗯。」一段時間沒見，感覺有些尷尬。
「嗯。」她同樣應了一聲，走進廚房，「可是我就是找不到啊……」
「快走吧，」他催促道，「太晚了有些麻煩。」
「嗯。」我跟著他走進房子深處，登上樓梯到了他的房間。
「你看，就是那個。」他指著一個放在床上的長條型物體說，「這就是我說的旅行袋。」
時間是傍晚，他房間的窗戶透過些許橙紅的陽光照在床上，看上去，那個旅行袋就像是一個小型棺材，靜靜的躺在床上。
「噓，她好像還在睡覺。」他示意我小聲一點。我輕輕地關起房門，走近他。
「我現在就把她抱出來。」阿司緩慢的拉開拉鍊，然後，從旅行袋中抱出了那個，我無法形容的少女，「看吧，很美吧。」
「呃……」
「還有更驚人的，」他要我別說話，然後，從衣櫥中拿出一雙手，一雙腳，像是拼拼圖般的接到她身上去。「哈哈哈……很美吧，說真的，不是親眼看見我真的沒辦法想像……喔，她醒了。」
他靠近少女，拍拍她的臉，剝弄她的頭髮，「有睡飽嗎？哈，幾個小時而已就說好久不見，妳真愛撒嬌啊！」
他無視我的存在，逕自和少女對話了起來。
「什麼？要玩嗎？我還沒洗澡說。妳喜歡啊？妳真變態。」
接著，他轉過頭來對我說，「抱歉啊。」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向我道歉，但下一秒，我知道了。
他開始解開上衣紐釦，鬆掉皮帶，接著，全身便一絲不掛了。
「我來了喔。」
他興奮且溫柔的說著，就在少女的身上扭動了起來。
只有在他眼中如此。
我看到的根本不是這樣！
在我的眼中，那個他說是絕世美女的少女，只不過是個芭比娃娃而已。而且，還是沒了四肢的芭比娃娃。他說他找到的四肢，也只是兩條紅色的衣袖和一件牛仔褲。
但是他，卻像是在對待活人一般的親吻著它。
娃娃的臉上，正張大眼睛和嘴巴擺出笑容。他像芋蟲一樣爬在娃娃身上親吻啃咬著它，娃娃身上的齒痕說明了這正是他們過去幾天不斷重複進行的玩樂。但儘管他再怎麼努力扭動，娃娃根本感覺不到他的存在，只有一貫諷刺地笑著而已。
「啊……啊，好棒！」他興奮的呻吟，像狗一樣的搖動他的臀部。
看著這奇怪的遊樂景象的我，覺得有些不舒服，甚至是被羞辱那樣的不快。
我不想裡睬他了。於是，輕輕的闔起門來，離開。
「這麼快就要走了啊？」快到大門時，他的母親又從廚房探頭出來，「對了，我們家阿司在學校過的怎樣啊？」
「還不錯。」我想起了門闔上前仍在忘我逸樂的他。
「他會不會帶給你很多困擾？」
「不會啦。」因為他正快樂的活在他的謊言裡面。
「是嗎……」他的母親露出很安心的表情，「再見，路上小心喔。」
「對了伯母，」我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阿司他好像有事找您，要您現在上去一下。」
「是什麼事啊？」
「我也不知道。」
「那我現在就去看看，抱歉喔。」
「沒關係，再見。」
「再見。」
我離開他家，心裡想著伯母看到他的表情會是怎麼樣時，不禁泛起微笑。其實只不過是看到一個大男生在玩芭比娃娃而已，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吧。我想他們家人也應該會諒解的。
明天呢？他會如何對我表達他的羞愧或怒意？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怎樣都沒差。
畢竟，我也對他的謊言感到厭煩了。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