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沒有語言、沒有思想、沒有對錯之分,沒有生命的區域。一個靜止的、沒有生氣的、無法動彈的、無法繁殖、無法自行修復的事物之邦。我們生活在巨大的物件拼裝世界裡;事物所在之處沒有言語,位在世界的另一邊,任何表達方式都無法觸及。我們只能試圖靠近,間接地拾取一片小碎片,像拾取鏡子的一道反射,像拾取一則傳奇。

手錶、抽屜、圍巾,還有那本只用了三分之一的筆記本。我想像那上頭曾沾黏無數記憶,像是第一次相遇時你不捨的翻閱,或是爭吵時你氣憤而撕裂的缺口,而我孤獨在這個繞著宇宙轉動的地球,默默寫下你不是的種種。手錶還是完美的,DKNY:勇於表達獨特自我的性格。品牌概念:紐約。獨立。自由。國際都會風。用新時代女性代言,她會說:即使背負著龐大的過往,在人前談笑依舊。不,搖擺。

頭髮,我僅剩的你的遺骸。烏黑的耿直的掉在我的圍巾上。不作法,我僅有的巫術是純粹的保留,像珍藏心痛一般藏在我的身體裡。服裝設計師說對了。衣服會保留你經歷過的時光的味道。你不記得它曾經做過什麼或分享過什麼,但它卻會因為過去某個時刻而留下親密的感覺。我忘了我們的結局,而衣服卻被融合在身體的記憶裡、在無數姿態與感覺的儲存裡,在一連串相互牽引卻又無關乎反射動作或理性控制的行為中。我想我還是無法忘記你。

信件,這個年代不再適合通信了。我們停筆,毫無緣由,只是因為我們的世界太過充塞。那些實際的、規範的、明文的,任何一種足以抵擋書寫衝動的生活。但是我離開了你(你也離開了我),當原先的生活頓然消失,為了接近現實,接近那無窮無盡、形形色色的特殊生命體,我必須接受微之末節、斷斷續續不連貫、觀點的改變,人與事物持續和複雜的交錯,不同主體與隱蔽客體彼此間突發的影響。世界突然變得太過紛擾,於是我又得訴諸黑暗,再次提筆安撫情緒,適用於我,書寫是一股巨大的繫上心頭的溫柔。

沖洗。用雙眼沖刷心裡面的委屈。為了忘記你,於是我找一天買了洗衣機,把手錶、抽屜、圍巾,還有那本只用了三分之一的筆記本全丟進去。賣洗衣機的人說:像我這樣的人,一看就知道要買洗衣機的。我很生氣,憑甚麼一個賣洗衣機的可以這樣說我。買洗衣機有很丟臉嗎?洗衣機是一件有如宇宙的事物,裡頭塞滿死去的靈魂。一切開始旋轉,水帶走了過去、痕跡和記憶。一次又一次的氾濫,大水深入纖維核心,洗去先前的時光。一次接著一次的循環,遠古變成未來。到最後當從前的一切似乎都已滲出,槽門便開啟,乾淨的靈魂出來之後很快變乾,也準備好迎接新的生活。他們肯定甚麼也記不得了,一切就像嶄新的一樣,完美的準備好,準備好再次被汙染。

 

賣洗衣機的人說:像我這樣的人,想要忘記的太多,最好買一台雙渦輪旋轉盤搭配斜紋波浪不鏽鋼,功能強會忘的比較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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