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暑假,我都會從台北的學校回來這個小地方。

下午四點半了。

每天只要這個時候我就會從我家走到附近的國中裡面跑步。從我家到國中需要走個十來分鐘,沿路上有許多便利商店、小吃店甚至還有古早一點的雜貨店。不過這幾家店都看起來還蠻新的,唯獨只有一家店比較特殊,裝潢老舊,店面破破的,前方擺了很多機車。沒錯,他是一家修理機車的機車行,還記得以前他還會擺幾台機車在前面賣,不過近年來許多有牌子的機車行紛紛成立,像這種老舊的機車行,只能等著慢慢的被淘汰。

機車行門口總是坐著一個阿伯。他是從小到大就認識的(算認識吧)。猶記得國小的時候,阿公總是會去學校接我回家。有時候阿公會去機車行跟阿伯聊天,而我就坐在機車行裡看著當時的卡通,等著阿公跟阿伯聊完天送我回家。

「跟阿伯說再見。」阿公操著台語說。

「阿伯再見。」

「喔,很乖唷,再見呀。」機車行的阿伯操著不同的台語口音。

就這樣子,常常跑去機車行,又常常跟阿伯聊天。漸漸的認識了這個阿伯,有時候他還會甚至問我過的怎樣,有沒有什麼事情呀,或是有沒有交女朋友之類的。不過這些都是等國中畢業之後,阿伯才跟我熟的。

不過,機車行的阿伯不是重點。重點是當我大學的時候,每個暑假都會去國中跑步。從我家這條小巷子延伸到國中那條小巷子,總是會經過這家機車行,而每次經過的時候,阿伯總是坐再門口等著生意上門,不然就是在門口抽著菸,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有時候,陽光比較强,照在阿伯的臉上,看起來有種孤寂感充滿了阿伯的臉頰。

記得有一次經過機車行得門口時,看到阿伯後面站了一個女孩子。那女孩子,面貌清秀,細長的頭髮隨風飄舞,體態輕盈,論氣質的話,因該說他有點像公主吧。那次我看到那女孩的時候,我在門口呆站了幾乎有五秒鐘吧。而那次我會清醒是因為當時阿伯在叫著我的名字,才讓發愣的我從夢中清醒過來。

「阿勇呀,你要去跑步呀。」就是這句話敲醒了我。

「嘿呀,阿伯你要不要去?」我說著正經八百的台語跟阿伯說。

「唉,人老囉,跑不動啦,你自己去就好。」過了那麼久,阿伯的台語口音還是沒變。

記得那一次的跑步

,我一直在想著那個如同公主般的女孩子。他到底是阿伯的女兒,還是孫女?年紀看來跟我差不多大。既然跟我差不多大,那為什麼我每天經過的時候都看不到她?從國小第一次見到阿伯,到現在我才第一次看到這個女孩子。他跟阿伯到底是什麼關係?難道他是阿伯喪妻之後又新結交的女朋友嗎?不可能吧,阿伯都已經六十快七十了,也不可能吃的下這種嫩草吧。

    等等,可是國小的時候,常常聽到阿公跟阿伯聊天的時候,阿公常常消遣阿伯是個老豬哥,都已經五十歲出頭,居然還想去追女孩子,該不會這件事情真的成真了吧?

    這些問題一直在我腦海裡,像隻老鷹盤旋在我的腦海裡,不可飛走。不過那天,我跑完步回家之後,機車行已經關門了,我不用跟阿伯聊天了,也看不到阿伯身後的女孩子了。

    我呆站在機車行門口好一陣子,一直看著機車行的破鐵捲門,想看看阿伯到底在裡面幹什麼?說老實點,我就是想在看那女孩子一面而已。幹嘛為自己找那麼多的藉口?

    我從家門口走了出去。走了差不多三分鐘左右,我看到了機車行前的老舊機車。走到機車行門口的時候,阿伯還是老樣子,坐在機車行門口。我看到那女孩子了,那女孩在幫阿伯搥背。

    「嘿,阿勇,今天又要去運動呀。」阿伯舉起一隻手跟我打了聲招呼。

    「對呀,阿伯你也加油呀,我等你一起跟我跑步。」說完後我對阿伯笑了笑,阿伯也開心的哈哈大笑,身後的女孩子也笑了,不過他的雙手遮住了他的嘴巴。當下的我,心跳突然加速。好有氣質的笑容呀,讓我看了目瞪口呆。我又呆站在機車行門口好一陣子。

    「別杵在這看妹妹啦,快去跑步啦。」阿伯說。

    看來阿伯在趕我了,可見他一定是阿伯的新情人,不然平常對我那麼好的阿伯才不會趕我走,甚至還會留下來請我喝杯水,聊個天。

    看來阿伯果然是阿公說的老豬哥,都已經一把年紀了,居然還做這種事情,真是一個老不休。

    我馬上離開了阿伯的眼前,以最快的走路速度走到了國中裡面,開始以全力衝刺奔跑。

    今天的我,跑了那麼久,一點都不感到很累,一直跑,一直跑,我也不知道我跑了多久,直到夜色隴罩了這片大地,學校池邊開始響起青蛙呱呱得吵雜聲音,以及警衛開始趕人的聲音,我才慢慢的離開校園。

    今天,我第二次像隻小綿羊一樣被人家趕。

    回家後沖了澡,將蓮蓬頭舉起來從頭到腳的淋了下去。雖然不是冷水,但沖下去的感覺卻讓我非常的舒服,讓我冷靜了許多。不要緊張,冷靜思考,他跟阿伯絕對不是那種關係。蓮蓬頭唏哩唏哩的聲音彷彿是在跟我低語。

   

    四點半又到了,這次我出家門後,我往返方向的地方走。走這條路雖然會繞一大圈,可是卻不會經過機車行。其實,我是故意避開的,我不想在看到那位公主般的女孩幫阿伯搥背。只要一看到,我就會開始幻想一大堆事情,他是阿伯的新情人呀,這類負面的思想。

    不過這條路要到國中實在是遙遠,不知道要過幾個馬路。國中有段時間,常常陪著住在另外一條街的女同學走過,可是畢業之後,我們就在也沒連絡過了。當時的我們非常的青澀,每個人都是默默的喜歡著對方,即使喜歡也不會說出口,但許多男生卻會輕輕的拉起女孩子的手。許多女孩子都會在臉上泛起羞澀的紅光。

    當時的我,其實可以這麼做,只是我沒有跟其他男生一樣,拉起那女生的手,只是為什麼會這樣,我自己都還搞不清楚。

    現在,走在這條路上,好累。距離實在有點遙遠,明明可以花十來分鐘就可以辦到的事情,我卻要逃避眼前的自己,然後花個二十分鐘去累自己的腿。我想這就是人們害怕承擔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事情吧。

    即使讓眼睛看不到阿伯跟那女孩子,但心裡面總是在意著阿伯跟女孩子的關係,腳在地面上奔跑,思想卻在心裡面奔跑。腳的速度加快,思想開始變慢;腳的速度變慢,思想卻爆發力十足,開始勇往直前的向前衝去。

    漸漸的天色也晚了,操場也慢慢的看不到了,不過在我還能清楚的時候,看到有兩道身影從運動場入口冒出來。

    那是阿伯跟那女孩的身影。那女孩挽著阿伯的手,似乎是來散步的。

    我趕緊躲了起來,不想被他們看到。其實,是我自己害怕面對這一切,畢竟自己喜歡的女孩子挽著別人的手,是多麼心酸的一件事情。我躲進了走廊底下,看到阿伯他們逆時針的開始環繞起操場。他們還繞操場的身影漸漸遠離了我的視線,我才走了出來,快步的跑出了這片操場,走著以前走過的道路,慢慢的回家去。

    躺在床上,不想睡覺,腦海裡面一直回想著那女孩挽著阿伯的樣子,看起來好親密,讓我不禁忌妒了起來。我根本不是不想睡覺,而是這些雜訊讓我不能睡覺,總該有一天好好的跟阿伯說話一下,來確定這些雜訊是否是真的?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走反方向的路去學校跑步。

    四點半又到了,我穿上慢跑鞋,朝著門口走去。今天,我以下定決心要跟阿伯聊聊天,也許就會有那女孩的資訊,也許阿伯會跟我說一點點我想要的訊息。

    出了門,我鼓起勇氣,往之前跑步的路上走,心臟正在鼓躁,那種跳動感覺,是我以前跟那女孩走在回家路上時候的才有的躁動感。一步一步的走,越靠近機車行,那心跳就越快。

    從遠處,我看見阿伯又坐在門口抽菸了,一個人孤坐在機車行門口守著這機車行,太陽光又再次的打在他臉上。吐出煙的那瞬間,看起來格外的孤寂。心裡面想著,也許有那女孩陪著他,會比較好一點。

    「阿勇呀,好久沒看到你了,這幾天偷懶沒跑步呀。」我輕輕的走過,看到阿伯在跟我打招呼。

    「沒有啦,腳受傷,不能去跑。」我欺騙了阿伯。

    「喔,腳有沒有好一點嗎?」

    「不然怎麼去跑步。」

    其實我正在等待那女孩出現,我想看他一眼。雖然這樣可能阿伯又會趕我走,叫我趕快去跑步,但我還是希望他出現,看一下也好。

    「阿勇呀,來坐一下,跟你聊個天。」阿伯突然叫住了我,說要跟我聊天,讓我有點害怕了起來,他到底是要跟我說什麼呢?會不會突然抓住我的衣領,大吼說,你要是趕在偷看我老婆一眼,我就揍扁你!有或者是,他會說些他以前的傷心故事,然後告訴我,他一個人很寂寞,想要找個人陪他剩下的生活,但他不該找一個那麼年輕的女孩,他錯了,他誤了這女孩的一生,這些哀傷的話。

    我走到阿伯的身邊,坐了下來。

    阿伯吸了一口菸,吐了出來。我從他的菸味裡聞到了寂寞的味道。

    「曉文呀,去倒一杯水給阿勇喝。」阿伯往機車行裡面說。

    「阿勇,我知道你最近一值在偷看我孫女,對吧?」

    什麼?那是阿伯的孫女!?

   「沒有啦,阿伯。」我的臉泛紅了起來。

    「哎呀,不用害羞啦,人大了,總會對女孩子有興趣的,阿伯我當初也跟你一樣,一天到晚都在偷看年輕的妹妹,甚到到我結婚後,也都還一值在偷看妹妹。」

    我低下頭,不敢說話,阿伯哈哈大笑了起來,看來阿伯真的是很厲害,居然能猜到我的心事。

    「人呀,越是想要得到的東西,就越會害怕。」阿伯吐了一陣煙,「你想要追就去追,阿伯又不會阻止你。我們都認識那麼久了。」

    「阿伯,你說那是你的孫女,那我以前怎麼都沒看過她?也沒聽你提起過你有個孫女。」

    「說到這呀,」阿伯的臉又沉重了起來,「他住在台北市呀。她爸爸今年三月的時候,勾搭上了一個女人,跟那女人不知道跑去哪裡了,而她媽媽,又沒有工作,連自己都養不活了,現在在台北找工作。然後就把女兒丟給我,叫我照顧她,想想我也沒有錢,這小女孩要怎麼生活?現在,我孫女她又說想要讀大學,我一個老人家,養自己還可以,要養一個大學生,怎麼過活呀?」

    阿伯嘆了一口氣,又點起了一隻菸。曉文走了過來,將水遞給我,對我笑了笑,感覺非常的親切。

    「阿公,不要把家裡的事情隨便跟人說啦。」曉文的臉紅了起來,開始跟阿公撒嬌了起來,不過一下子她又跑進去家裡面躲了起來。

    「阿勇呀,我知道你是個好青年,大學又要畢業了,去當兵找個工作,趕快把我孫女追到手,以後我孫女靠你養就好了。」阿伯哈哈大笑了起來,不過我廳的出來,阿伯是說的都是真心話。

    「我不好意思啦,而且我又不是你說的好青年,更何況我又還沒畢業,以後會怎樣我也不知道,說不定過沒多久,她就交了男朋友,我也不知道該不該交。」我低頭啜飲了一口水。

    「你別騙我,我看你真的都在偷看我女兒,不要假裝了啦。」

    之後我們沉默了好久,也沒在說話了。我趕緊跟阿伯說我要去跑步了,不能在待了,不然時間晚了,學校不會在給別人進去了。

    今天跑步特別愉快,腳步特別的輕盈,非常的舒服,不像前幾天那種沉重的步伐。一心的疑問,全部被除之而後快。

    雖然知道了答案,但我還是不敢去追求阿伯的孫女。

    我想起剛剛阿伯說的:「人呀,越是想要的東西就越是害怕。」這句話一值在我腦海裡回盪著,我真的不敢去追,到底我又在害怕什麼呢?

    之後的幾天,我路過機車行,也只跟阿伯打打招呼,有時候看到曉文在街上走著也只是打打招呼、寒喧一下而已,沒有其他多餘的動作,也沒有多餘的話語,直到畢業後回來這裡找工作,才又跟阿伯聊天。

    「阿伯,好久沒看到你了。」我說。

    「你從台北回來啦。」阿伯的臉露出了年輕的微笑。

    我開始跟阿伯聊起天來,一聊天就是好久,今天我也是因為要跑步才經過這裡的,不過現在跟阿伯聊的正開心,要不要跑步已經沒有關係了。

    突然,阿伯旁邊的電話響了起來,我看到阿伯緩慢的接起了電話。看到阿伯接起電話的時候,臉角上揚的更厲害了。

    「曉文唷,你怎麼會打電話給阿公?」阿伯操著的台語口音還是一樣,看來短短的一年改變的還是很少,會改變的還是身邊的人。

    「喔,你交男朋友啦,改天帶來給阿公看看唷。」阿伯說完後,跟曉文說了聲再見,就回頭過來跟我說話了。

    「他交男朋友了。」阿伯說。

    「我知道呀,阿伯。」

    此刻的我想去跑步了,我突然好想去奔跑一下。我的臉要跟著阿伯的笑臉一起笑了出來,這微笑對我來說還不錯,不過等等在我奔跑的時候我可能就笑不出來了。

    「阿勇呀,以後看到喜歡的女孩子,要勇敢一點呀,不然我以後就不叫你阿勇了。還有,記得帶女朋友來給阿伯看看呀。」

    我回頭看了阿伯,對他微微笑了之後,我就繼續往國中的操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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